赤焰焚沙部的隊伍沖在最前方，黑色的甲胄與紅色的旗幟在晨風中匯成一股奔騰的激流。
馬蹄踏在微溼的草地上，發出沉悶而富有節奏的轟鳴，卷起的草屑和泥土被甩在身後，形成一道不斷延伸的塵土軌跡。
哥舒翰一馬當先，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仿佛篤定了身後的人必然會跟上。
他騎在黑色的戰馬上，身形挺拔如一杆標槍，晨風灌滿他身後黑色的披風，發出獵獵的聲響。
他享受這種速度，享受這種將一切都拋在身後的感覺，草原的廣闊讓他胸中的鬱結之氣一掃而空，只剩下純粹的、屬於馳騁的快意。
跑出約莫一頓飯的功夫，他終究還是沒忍住，在馬背上微微側過身，用眼角的餘光向後方瞥了一眼。
只一眼，他嘴角的弧度就凝固了。
古蘭朵的隊伍，那二百名護衛組成的紅色方陣，像一團燃燒的火焰，不遠不近地墜在他們身後大約三百步的距離。
這個距離，從出發到現在，幾乎沒有被拉開過。而最顯眼的，是隊伍最前方的那一抹雪白。
“蘆筍”跑得極其平穩，四蹄翻飛，姿態優雅得像是在跳舞，卻又快得驚人。
古蘭朵伏在馬背上，赤紅的嫁衣在風中翻飛，像一朵盛開在雪地上的沙棘花。
她的身形與馬匹的起伏融爲一體，沒有絲毫多餘的晃動，顯然是浸淫此道多年的老手。
這女人的騎術……比我手下那幫只知道傻跑的臭小子強多了。那匹白馬也是頂級貨色。有意思。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心裏那點因爲搶先出發而產生的得意，悄然轉化成了一種更加濃厚的興趣。
他不再把這當成一場單方面的“下馬威”，而是一場真正的較量。
“蘇和！”他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
他身側，一個同樣身着黑甲，但臉上多了幾道傷疤、看起來更爲年長的親衛立刻催馬趕上，與他並駕齊驅。
“烏勒，有何吩咐？”蘇和的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讓弟兄們把速度再提一提。”哥舒翰淡淡地說道，目光依舊平視着前方，“別讓風翎射日部的客人們覺得，我們赤焰焚沙部的男人，就只有這點力氣。”
“啊？”蘇和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烏勒，咱們已經跑得夠快了……再說，奧敦她畢竟是……是新娘子，萬一累着了，或者馬失前蹄……”
“你是在質疑我的命令？”哥舒翰的語氣沒有變，但蘇和卻機靈地打了個冷戰。
“屬下不敢！”蘇和連忙低下頭。
“蘇和，”哥舒翰的聲音放緩了一些，但內容卻更加不容置疑，“你看她像是需要我們‘放水’的樣子嗎？”
“她是風翎射日部的俟斤奧敦，是在馬背上長大的草原女兒，不是中原皇宮裏那些走幾步路都要人扶着的嬌小姐。用我們戈壁的方式去尊重她，就是對她最大的敬意。”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惡劣的笑。
“我倒要看看，她的極限到底在哪裏。”
“是！”蘇和不再多言，立刻領命，他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同時做了一個加速的手勢。
赤焰焚沙部的隊伍瞬間再次提速，馬蹄聲變得更加密集急促，像驟然落下的暴雨。
他們開始選擇更加崎嶇的路線，時而穿過低矮的灌木叢，時而踏過泥濘的淺灘，試圖用復雜的路況來拉開距離。
然而，無論他們如何變幻，後方那團雪白的火焰，始終頑強地燃燒着，不曾熄滅，也不曾遠離。
古蘭朵的護衛隊展現出了驚人的韌性和紀律性，他們以古蘭朵爲核心，像一群訓練有素的狼，精準地復制着前方隊伍的每一個變向和變速，始終保持着陣型不亂。
時間在馬蹄下流逝，太陽越升越高，空氣開始變得燥熱。隊伍前方出現了一道綿長的、接近六十度的陡峭斜坡。
坡上碎石遍布，對於高速奔跑的馬匹來說，是極大的考驗。
蘇和再次來到哥舒翰身邊，臉上帶着一絲猶豫：“烏勒，要不要繞過去？這道坡太陡了，硬沖的話，馬蹄容易受傷。”
哥舒翰看了一眼那道斜坡，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抹越來越近的白色身影，眼中的火焰燃燒得更加旺盛。
“繞路？”他低笑一聲，那笑聲裏充滿了狂傲，“我的字典裏，沒有‘繞路’這兩個字。”
“傳令下去，全隊準備，一口氣沖上去！”
他沒有給蘇和任何再勸說的機會，雙腿猛地一夾馬腹，口中發出一聲極具穿透力的呼嘯。
黑色的戰馬仿佛收到了主人的戰意，前蹄猛地一揚，如一道黑色的閃電，率先朝着那陡峭的斜坡沖了上去！
馬蹄踩在碎石上，發出“咔嚓咔嚓”的刺耳聲響，飛濺的石子像彈片一樣向四周迸射。
哥舒翰伏在馬背上，肌肉緊繃，整個人與戰馬合二爲一，展現出了無與倫比的駕馭技巧。
他身後的黑甲騎兵們沒有絲毫猶豫，呐喊着緊隨其後，像一群撲向山巔的猛獸。
這是一場瘋狂的、屬於草原男人的豪賭。
蘇和看着自家少主那不要命的架勢，無奈地搖了搖頭，也只能硬着頭皮跟上。
但在沖坡之前，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用一種混合着擔憂和敬佩的復雜眼神，望向那道同樣開始向斜坡發起沖鋒的雪白身影。
他暗暗嘆了口氣。這位新可敦……真是個狠角色。我們烏勒這回，怕是找到對手了。
哥舒翰第一個沖上了坡頂。
他猛地一拉繮繩，胯下的黑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長嘶。他穩穩地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俯瞰着下方。
汗水順着他英俊的臉頰滑落，胸口劇烈地起伏着，但他的眼神卻亮得驚人，充滿了征服的快感和……期待。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就那樣勒馬停在坡頂的邊緣，像一尊黑色的雕像。風吹動着他額前的碎發，也吹動着他身後那面迎風招展的赤焰大旗。
他在等。
等着看那朵雪白的沙棘花，是否能像他一樣，綻放在這陡峭的險峰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