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蘭朵微微低頭,只露出精致的側臉,俯身人馬合一,帶着護衛就沖了上來。
“蘆筍”的四蹄穩穩地踏上坡頂的最後一寸土地,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哼,白色的鬃毛在風中飄散。
它甚至還有餘力甩了甩尾巴,仿佛剛才那段瘋狂的沖刺只是一場愜意的熱身。
哥舒翰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幕,他握着繮繩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他預想過很多種可能,或許是狼狽不堪地爬上來,或許是人仰馬翻地滾下去,甚至是在半途就放棄。
但他唯獨沒料到,會是這樣一種近乎閒庭信步的從容。
尤其是那匹叫“蘆筍”的白馬,那副遊刃有餘的德性,簡直比它主人那張平靜的臉還要氣人。
見鬼了……這馬是吃了什麼草長大的?比我的“黑風”沖坡還穩。這女人……她到底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本事?
他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那股子因爲第一個登頂而生出的狂傲得意,此刻像是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只剩下一點不甘心的餘溫在胸口燒着。
他清了清嗓子,試圖重新掌握場面的主動權,但開口的瞬間,那點不自在還是讓他把矛頭轉向了自己最忠心的下屬。
“蘇和!”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那麼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烏勒,屬下在。”蘇和剛剛帶着大部隊氣喘籲籲地沖上來,還沒來得及喘勻氣,就被點了名,連忙一臉正直地挺直了腰板。
“你,”哥舒翰用馬鞭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山坡下那條被踩得亂七八糟的路,“你老實告訴我,你剛才是不是偷偷給俟斤奧敦讓路了?還是說,風翎射日部的草,吃了能讓馬長翅膀?”
蘇和的臉瞬間垮了下來,比吃了黃連還苦。他簡直想指天發誓,自己剛才恨不得把馬屁股都拍爛了,哪裏有半分放水。
“烏勒,您冤枉屬下了!”蘇和一臉悲憤,“屬下對天神發誓,絕對沒有!是……是奧敦她……她和她的馬,確實太……太厲害了。”
他說到最後,聲音裏帶上了幾分真心實意的敬佩。
不只是他,那些剛剛沖上來的赤焰焚沙部騎兵們,此刻看着那人馬合一、氣定神閒的雪白身影,眼神裏也早已沒了最初的輕視,只剩下草原人對強者的尊重和信服。
“厲害?”哥舒翰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他嗤笑一聲,轉過頭,目光重新鎖定了古蘭朵,那眼神裏的火氣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明亮、更加危險的玩味,“何止是厲害。”
他催動胯下的“黑風”,緩緩向前走了幾步,停在距離“蘆筍”不到三尺的地方。
兩匹神駿的戰馬互相打着響鼻,似乎也在進行着無聲的較量。
“看來,我之前說的話要收回了。”哥舒翰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裏。
他的目光坦然地迎接着古蘭朵的視線,沒有絲毫閃躲。
“我那匹準備送給你的瘸腿馬,看來是可以省下了。”他一本正經地說道,仿佛之前真的準備了這樣一份“厚禮”。
蘇和在後面聽得直翻白眼。可拉倒吧,烏勒。您馬廄裏最差的一匹馬,都能在賽馬會上拿個前三。
哥舒翰完全無視了身後親信的腹誹,他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古蘭朵,從她被風吹得微亂的鬢發,到她握着繮繩、骨節分明的手指,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了她那雙平靜無波的美眸上。
“蘇和,拿炭筆記下來。”他忽然又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啊?記什麼?”蘇和一臉茫然。
“記下來,今天,是我哥舒翰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走了眼。”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咬得格外清晰,“回頭到了部落,立刻把可汗賞給我的那幾箱《女子柔弱論》給我燒了!”
“還有,以後再有西域的胡商敢跟我說,天下的女人都該待在帳篷裏繡花,就直接把他們吊在旗杆上風幹!”
他這番話說得理直氣壯,仿佛自己才是那個被虛假言論蒙蔽的受害者。
周圍的赤焰焚沙部騎兵們聽了,都忍不住發出一陣哄笑,氣氛瞬間變得無比輕鬆。
古蘭朵總算是氣順了一點,挑着眉看他,悠閒的用鞭子敲着馬鞍,看他的好戲。
哥舒翰很滿意這種效果,他感覺自己終於扳回了一城。他嘴角的笑意加深,帶着幾分挑釁,也帶着幾分……邀請。
“恭喜你,俟斤奧敦。”他的聲音壓低了些,帶上了一絲只有兩人能懂的曖昧,“你成功保住了你那二百護衛的腿,讓他們免了跟我去戈壁灘上種沙棘的苦差事。而且……”
他停頓了一下,身體微微前傾,那張俊美得極具攻擊性的臉湊近了一些,灼熱的呼吸幾乎要噴在她的臉頰上。
“……也成功讓我對今晚的‘過夜’,多了點別的期待。”
她的眼睛真好看,像最幹淨的湖泊。不知道哭的時候,這湖裏會不會下起雨來。
該死,這女人真要命,我得離遠點。
他迅速地直起身子,拉開了距離,仿佛剛才那個散發着荷爾蒙氣息的男人只是一個錯覺。
他用馬鞭不輕不重地在自己大腿的鎧甲上敲了一下,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像是在爲這場短暫的較量畫上一個句號。
“不過,就這麼結束,未免太無趣了。”他眉毛一挑,眼中閃爍着不肯服輸的光芒,“這趟路還長得很,我們不如……再賭點別的?”
他似乎是覺得這個主意妙極了,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像個找到了新玩法的孩子。
“就賭……”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構思一個足夠有趣、足夠公平,也足夠……親密的賭局。
“就賭,從現在到進入赤焰焚沙部的地界之前,誰能先在對方的馬上,喝到對方親手倒的酒。”
這個賭約一出,連蘇和都愣住了。在草原上,進入對方的馬背範圍,無異於將自己的後背完全交給對方,而親手爲對方倒酒,更是親密和信任的象征。
這個賭局,看似荒唐,實則充滿了極致的曖昧與試探。
哥舒翰仿佛沒有察覺到自己提出的賭約有多麼驚世駭俗,他一臉坦然地補充着規則:
“不許用強的,不許偷襲,只能讓對方心甘情願地邀請你上馬,再心甘情願地爲你倒酒。”他看着古蘭朵,眼裏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
“怎麼樣?輸的人,到了赤焰焚沙部,就要給贏的人,洗一個月的馬。包括……刷馬背、清馬糞、喂草料,所有活計,親力親爲。”
他停在那裏,帶着一種志在必得的自信,等待着她的回答。
坡頂的風,吹拂着兩人衣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