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扭頭對身後的一個女孩說:“給大小姐梳洗。”
這女孩走到莫雨丹跟前,十六七歲的樣子,嬌小瘦弱,齊耳短發,挺羞澀,應該有近視,眼睛都有點變形了,看着不像莫家下面的人,倒像是還在上學的學生。
女孩給莫雨丹鞠了一躬:“大小姐,我叫謝巧盈,我給您洗臉吧。”
莫雨丹走到和臥室連着的一個房間,躺到美容床上。謝巧盈拉着小推車走進,放下美容儀器,開始給莫雨丹洗臉、按摩。
“你的手上有一股香樟木香。”
“啊,大小姐,我馬上去洗。”
“不用,我挺喜歡這氣味。我是想說你早上坐過地鐵,在香樟橋站下的車?那站地鐵的洗手池上放着的洗手液就是這個氣味,我在別處還沒聞到過。”
“是的,大小姐,您真明察秋毫。”
“香樟橋站在城東 ,到這裏要橫跨半座城。”
謝巧盈“嗯”了一聲:“大小姐,我不怕遠。”
“你和阿盛是什麼關系?”
“是阿盛哥錄用我的。”
“錄用你做什麼?”
“大小姐,阿盛哥還沒跟您說麼,我是晨大職業學校美容護理專業的學生,在技能比賽中勝出,才得以來......”
莫雨丹看她吞吐,追問着:“得以什麼?”
“ 得以來侍奉您。”
謝巧盈一說臉一紅,“侍奉”這個社會性詞匯着實難爲她了。
“既然你還是學生,今天又不是周末,怎麼不在學校上課?”
謝巧盈紅了臉,支支吾吾。
“學校九點開始上課,阿盛哥說最多八點半就能結束,到時候開車送我去學校。”
“你今天幾點出門的?”
“六,六點。”
“到了後一直在等?爲什麼不早點叫我?”
“其實......其實少上幾節課沒關系的。”
莫雨丹真的心疼這姑娘,都出來打工掙錢了,還在堅持上學,肯定遇到了經濟困難,怎麼可能不在乎,明明就是口是心非。
“以後別叫我大小姐了,就叫我承恬姐吧。”
“是,大小姐。”
“又叫大小姐。”
“承恬姐。”謝巧盈咯咯一笑。
莫雨丹閉着眼,只聽門被推開,然後是一個人一陣風似的走路聲,接着是咖啡杯盞被放下的聲音。
後半晌無聲,莫雨丹問:“剛才是阿盛進來了?”
“不,是樂瑤。”
樂瑤?莫雨丹努力從昨晚韓承景向她介紹的韓家下面的人裏找這個名字,無奈人太多,這名字也無特點,實在想不起來。
但現在莫雨丹記住了。這個叫樂瑤的人即便沒把她當成韓承恬,見她躺在這,專門有人上門給做美容,就沒想過她的來頭麼,也不顧及把她帶來的韓承景的面子?
莫雨丹在公司裏就很欣賞肯幹能幹的下屬,於是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給謝巧盈做了小費。按照合同規定,謝巧盈一周登門三次,下一次見面是後天。
謝巧盈溫順地坐在前院的遊泳池邊等阿盛,阿盛正領着成衣制作店裏的老板去見莫雨丹,老板帶了三個裁縫師傅和幾十件樣衣。移動衣架從謝巧盈眼前滑過,謝巧盈望着那珠翠琳琅的衣服,整個人目瞪口呆。
她在現實中與這樣的衣服最近的距離,也只有在影樓裏。
但影樓裏的衣服和這些一相比,謝巧盈唯一的感受是它們的差別天壤,就像是她母親手上原本戴的金鐲子,和被騙走後換來的兩個假鐲子。數量再多,做工再花哨,也掩蓋不了低廉的劣質,但母親卻看不出來。
阿盛還沒來,謝巧盈困的想打盹,她每天夜裏還要照顧癱瘓在床的父親,有時候母親不睡覺,在房間裏發瘋,大吵大罵,她也得耐心安撫。
“羨慕吧?人與人啊,不能比,一比一個不想活。”
樂瑤坐到謝巧盈旁邊,這時遊泳池裏水汽氤氳,樂瑤道:“你看有錢人的生活多好,遊泳水還能加熱,一個月的電費夠我們吃上好幾年的了。”
謝巧盈忙道:“梅,你現在厲害了,都管上電費,當管家了啊。”
“哼,我哪有本事當管家,就算我有這本事,也沒人給我機會啊。”
謝巧盈當即明白什麼“一個月的電費夠我們吃上好幾年的了”是樂瑤的臆想。樂瑤比謝巧盈大四歲,她們是在一個村裏玩泥巴、跳皮筋長大的,那時她還不叫樂瑤,而叫小梅。
樂瑤打小就愛憧憬有錢人的生活,總對着電視裏播放的電視劇,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成爲大戶人家的大小姐,而謝巧盈那會的夢想不過是有一件新衣服,吃上一頓肉。
樂瑤無心學習,在鎮上的初中混了個畢業文憑後,就跟着她哥哥邱小天來到城裏打工,他們本來還有個哥哥,人稱邱大,四五歲時夭折了,於是邱小天被稱作邱二。
邱二在他們村裏很有名,都說他賺了大錢,派頭十足。三年前,邱二把樂瑤介紹到韓家來,樂瑤起初還不肯,說給人家當傭人,還不如在村裏種地。
謝巧盈說,這都什麼年代了,又不是讓你去端屎倒尿,衣服也不用手洗,哪怕幹些雜活,又有什麼的,白領也要跑腿呢,不都一樣。
她在網上查過韓家的資料,幾乎查不到韓家四個子女的,說明這個人家家風低調。窮人出頭掙錢,富人低調保財,看來這戶人家會長長久久富下去的,那這份工作不比在外頭企業裏打工強。
謝巧盈是不說風涼話的,她確實是覺得好。後天不曉得什麼原因,樂瑤突然間想通了,還歡歡喜喜起來,把名字給改了,說“樂瑤”聽着才洋氣。
“梅,你又不會遊泳,管那麼多幹什麼呢,你每月按時拿工資,老板從不克扣,坐在這跟我閒聊也沒人管,多好啊。你知道現在外面多少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呢,像我這種學歷的,以後去化妝品櫃台做營業員,還不曉得有沒有人要呢。”
“呵,你倒挺知足,那你不是來給千金大小姐做美容了嗎,半只腳踏進韓家了,如你所願啊。”
“我這只是兼職,幹一天算一天,大小姐要找固定的美容師,也輪不到我啊。”
“怎麼輪不到你?”
“阿盛找我,是因爲我不會向大小姐推銷護膚品,也不會主見太強,大小姐想讓我怎麼做護理我就怎麼做,可這說白了,不也就是不專業麼,不專業的人到哪都待不久的。”
“你打小就是乖乖女,思想積極,三觀端正,如今混的如何,考上了高中沒條件上,上了個技校,還累成狗。謝巧盈,你說你積極向上總該得到點什麼回報吧,可你到底得到什麼了呢?”
樂瑤腦子好,謝巧盈說不過她,便嘟囔:“阿盛再不來,下午的課也要趕不上了。”
樂瑤看她可憐巴巴的,也不忍心再逼問,便說:“剛才那大小姐跟你說什麼了,把你逗那麼開心。”
“隨便聊聊,大小姐雖然不苟言笑,但是人很好。”
“好個屁,聊什麼了?”
“大小姐說我手上有香樟木香,是香樟橋地鐵站裏洗手液的氣味,別處都沒有。我經常要在香樟橋地鐵站乘車,卻從來都不知道呢。”
“跟你說這個,你都樂的合不上嘴,果然大小姐放個屁都是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