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應心存僥幸,而早該料到父親會堅定地要把莫雨丹嫁入楚家,待聯姻後,通過對莫桐軒的掌控,進一步要挾莫雨丹從楚家拿走,父親以爲的本屬於韓家的東西。
韓亦善相信,韓承景也相信莫雨丹有這個能力,年輕的女孩子有沒有沉到骨子裏的能耐,過來人能一眼看穿。
而待用罷成廢棋後,任莫雨丹在楚家自生自滅。
楚風茗待她好,是她的命。
楚風茗待她不好,也是她的命。
韓承景欲言又止,直到如今,韓亦善並不知韓承恬真實死因,去時是活生生的一個人,歸來時,是一盒骨灰,白發人送黑發人已決然悲慟,何況還不能立碑掃祭。
韓承景轉念一想,也許他要永遠保守這個秘密,倘若讓韓亦善知曉,定會燃燒復仇之火,進一步壓迫莫雨丹,用其他人的犧牲來告慰愛女的亡靈。
韓承景並非不懂韓亦善遵行的規則:強者是不會硬碰硬去和強者對抗的,所謂生死看淡,不幹就幹,是愚蠢者的遊戲。利用弱者去對抗強者,嬴,他嬴,輸,他亦自保,這才是智者無量。
“承景,爸爸只能指望你了,你可別讓爸爸死不瞑目。”韓亦善說完,服用了一顆藥丸,扭頭睡下。
“你和母親打算什麼時候正式見一見莫雨丹?”
“等你母親回來吧。”
韓承景知父親在搪塞,他根本無心給莫雨丹一個正式的認可。雖然這樣的認可對莫雨丹至關重要,從巴黎貿然回來的長女仍得父母偏寵,是對下面勢利眼的人們最好的鎮服。
但韓亦善都不顧莫雨丹的死活了,更何談她的心情。
韓承景怏怏地走出房間,阿葵喊了聲“哥”。
韓承景揮揮手讓他進去,門開着,很快聽見韓亦善在對阿葵說:“你務必看好大少爺,大小姐的婚事千萬不能有差錯,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大少爺好。”
山頂的別墅離天近,星光閃爍,湮沒了韓承景手裏的煙頭。在晨城的開發建設中,許多有錢人青睞起山間溪旁的別墅,這裏有最狂野的自然,也有着最深邃的爭鬥,他正因處在這樣的環境裏,才對資本百般排斥。
煙抽了一根接一根,所有的心思都在煙火中,而他的心思就如同他在黑暗中的身影,簡練幹脆沒有一絲累贅。
嫋嫋的煙氣徐徐飄向另一座山頭的寺廟,他的母親歐陽權瑩正在裏面清修。
韓承景陷入新的沉思中。他的腦海裏浮現出在今晚攬入懷中的莫雨丹,素面朝天,系在脖上令脖頸更顯纖細的長絲巾,她一轉身,小小的發髻,空蕩的風衣,襯的她像秋日裏最不起眼的小花。
他的心一陣疼。
莫雨丹乍到韓家,就感到這家中下面的人對她的不尊敬,更可惡的,是陰陽兩面。韓承景帶她到房間看看還缺什麼,說缺的話讓劉管家去安排。
劉管家五十歲上下,身材發福,油亮的大背頭,打扮得體,眼睛明亮而善捕捉,韓承景發話時,他的眼珠子轉個不停,在旁邊點頭哈腰,一口一個“是是”。
可待韓承景離開,轉臉她問劉管家她的拉布拉多犬安置在哪,劉管家卻說:“太太對動物毛發過敏,不能養。”
“我明明看到家裏有貓。”
“大小姐如果喜歡,也可以養貓。”
豈止傲慢,簡直是刁難。
莫雨丹第一次體會到寄人籬下的拘束。房間裏一切都是陌生的,衣櫃裏擺滿了衣物包飾,包括內衣,鞋子也剛好合腳。雖然王媽和陳叔他們已將她的物品收拾歸置好,但韓承景不同意帶過來,他給她準備了一切。
而這華麗的一切顯然不是她的風格,等於韓承景提前了解了她,迫使她全部丟棄,而逼她從裏到外接受一個別人。她要冒名頂替的人叫韓承恬,與她同歲,是韓家長女,本在巴黎做珠寶生意,可惜在三年前因病去世。
從衣物、房間布置、浴室裏的用品,點點滴滴,皆能看出她與韓承恬是迥異的兩個人,差別可謂天壤。莫雨丹雖不着名貴,但對奢侈品不陌生,她很清楚這裏的一個燈罩,床頭的鬧鍾,電腦鼠標,哪怕椅子的墊腳都不是工薪階層所能承受的。
莫雨丹沒有批判韓承恬的意思,畢竟家境富裕無可厚非。她只是覺得,韓承恬追求生活品質,是真正的大小姐,而她只沉迷於工作,樸衣簡食,喜歡市井煙火,就是一個普通姑娘。
她一籌莫展,不知道該怎樣去走進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難道要把拍攝短視頻的心得拿出來,假扮名媛?
莫雨丹啞然失笑。
有人在門口喊了一聲:“喂,有你的信!”
莫雨丹走出去,只看到一個背影,信被隨意丟棄在地上。
她彎腰去撿,還沒碰到信,只看到那淡綠色有白色仙鶴圖案的信封,便知是莫家下面的人寫的。這年頭鮮有人寫信,而莫砥山鍾愛這種表達方式,莫家其他人自受他的感染。
眼睛還沒離開地面,看到一雙腳走來,莫雨丹順勢向上看去,是一個十六七歲左右的少年。韓承景也算是挨個向她介紹了韓家下面的人,她沒看到過這個少年,畢竟假如打過照面,這般清秀俊逸,仿佛不屬於這喧鬧都市的少年郎,定是一眼難忘的。
莫雨丹捏緊信,那少年道:“大小姐,我是阿盛,需要我幫你嗎?”
“不用,謝謝。”
少年點點頭,走向走廊深處,莫雨丹漸覺奇怪,這個家裏有欺負她的,竟也有主動要幫她的。
她關上房門打開信,信口本是用圓形粘貼紙粘住的,好像被人撕開過,但也可能是她剛才藏信時不小心碰開的。
惶惶然了一會,莫雨丹想事後擔驚受怕也沒用,她的到來本就是一個謊言,反正直到現在,她是丁點沒有能把這個謊言編織下去的信心的,所以聽天由命,走一步看一步吧。
信是王媽、陳叔他們聯合寫的,感謝她結清了莫桐軒拖欠的一年多的工錢,信中還說,讓她勿掛念家中,有機會的話回來看看。
莫桐軒竟敗到連家中下面人該得的錢都克扣,這是莫雨丹萬沒有想到的,聯想到身上承受的罪孽負擔,後脊一陣發涼。
依信裏的內容,王媽他們知道些什麼,但也不確定到底知道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