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本以爲日子會這樣波瀾不驚地繼續下去。自從陳瑤那件事後,她小心翼翼地維護着與陸嶼之間那層薄如蟬翼的關系,既不敢靠得太近,又舍不得離得太遠。每天清晨,她總會提前十分鍾到教室,只爲能在他進門時不經意地抬頭,與他有那麼一秒的眼神交匯。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周,直到許薇悄然走進他們的生活。
許薇是班上的學習委員,性格溫柔得像初春的陽光,不刺眼卻溫暖。她話不多,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上做題,纖細的手指握着筆,時不時將滑落的發絲別到耳後。蘇晚與她關系不錯,兩人經常一起去食堂吃飯,討論數學題,分享各自帶來的水果。
那是一個周四的下午,陽光透過圖書館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蘇晚抱着一摞復習資料,選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她剛攤開課本,抬眼便看見了他們——許薇和陸嶼,坐在不遠處的長桌旁。
許薇拿着筆記本,正輕聲細語地講解着什麼,陸嶼側身傾聽,神情專注。陽光恰好灑在許薇的側臉上,她微微低頭時,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柔和的光暈中。陸嶼偶爾點頭,唇角微微上揚,那是蘇晚很少見到的溫和表情。
蘇晚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筆,指尖微微發白。圖書館裏很安靜,只能聽見翻書頁的沙沙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咳嗽聲,但她卻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大得驚人。
猶豫片刻,她還是站起身,假裝自然地走過去打了個招呼:“許薇,你也來復習啊?”
許聞聲抬頭,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是啊,陸嶼這道數學題不會,我幫他看看。”
陸嶼也看向她,點了點頭,沒說話。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便移開,重新聚焦在題目上。蘇晚注意到他手指無意識地轉着筆,這是她熟悉的小動作——每當他有些不自在時都會這樣。
“那你們繼續,我不打擾了。”蘇薇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輕鬆自然,轉身時卻差點撞到旁邊的書架。
回到自己的座位,她試圖集中注意力看書,但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方向。她看見許薇耐心地在紙上畫着輔助線,手指輕輕點着某個步驟詳細解釋;看見陸嶼恍然大悟地點頭,眼角彎起細微的弧度;看見許薇被他的反應逗笑,輕輕掩着嘴,眼睛像月牙一樣彎起來。
這一幕太過和諧,太過美好,卻像一根細針扎在蘇晚心上。那種熟悉的、令人窒息的不安感再次襲來——她怕歷史重演,怕再一次被背叛,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再次崩塌。
接下來的日子裏,蘇晚發現自己無法控制地去注意許薇和陸嶼之間的互動。許薇會幫陸嶼整理物理筆記,娟秀的字跡工整地標注重點;陸嶼會在許薇值日時主動幫她搬那一摞沉甸甸的作業本;他們課後一起討論題目,放學後一起走出校門,一路上交談甚歡。
每一個細節都像水滴,一滴滴落在蘇晚心上,最終匯成一片無法忽視的焦慮之湖。
她試圖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許薇本來就是學習委員,幫助同學很正常;陸嶼數學確實有些吃力,需要輔導也合情合理。但每當看到他們在一起的身影,那個被陳瑤傷害的舊傷口就會隱隱作痛。
有一天放學後,蘇晚看見許薇和陸嶼站在教學樓下的櫻花樹旁交談。春風拂過,粉白的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有幾片沾在許薇的發梢,陸嶼很自然地伸手幫她拂去。那一刻,蘇晚突然覺得呼吸困難,轉身匆匆離開了。
“晚晚,你最近怎麼了?”周末,林曉約蘇晚出來逛街,看着她心不在焉地攪動着奶茶裏的珍珠,忍不住問道,“是不是又在擔心許薇和陸嶼的事?”
蘇晚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瞞不過最好的朋友。“曉曉,我是不是很可笑?明明和陸嶼什麼都不是,卻總是爲這些事煩惱。”
林曉吸了一口芒果冰沙,搖搖頭:“你不可笑,只是太在意了。不過許薇真的不是陳瑤那種人,我敢保證。”
“我知道許薇人很好,但是...”蘇晚咬着吸管,眼神黯淡,“上次也是這樣開始的,陳瑤一開始也只是幫陸嶼補課而已。”
“許薇和陳瑤完全不一樣。”林曉堅定地說,“陳瑤是故意接近陸嶼,明明知道你喜歡他還那樣做。但許薇...”她頓了頓,“我聽說許薇家裏條件不好,她幫同學補習好像還收費的,雖然很便宜。”
蘇晚驚訝地抬頭:“收費?”
“嗯,好像是這樣的。她媽媽生病了,爸爸工作又累收入又不高,所以她偷偷做家教補貼家用。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你千萬別往外說。”
這個信息讓蘇晚的心情復雜起來。一方面,她爲許薇的處境感到難過,佩服她的堅強;另一方面,她又爲自己的猜忌感到羞愧。可是,即使許薇沒有其他心思,陸嶼呢?他看許薇的眼神,那種專注和欣賞,是蘇晚很久沒見過的。
“即使這樣,我還是控制不住地擔心。”蘇晚小聲說,聲音裏帶着一絲哽咽,“我怕我又要經歷一次那種痛苦。”
林曉握住她的手:“晚晚,你要對自己有點信心。經歷了陳瑤那件事,陸嶼也不是從前那個容易被人蒙蔽的男生了。如果他真的對許薇有什麼,那你早點看清也好;如果沒有,你現在的擔心就是多餘的。”
道理蘇晚都明白,但心裏的那塊石頭始終懸着,落不了地。回學校的路上,她一直沉默着,看着車窗外飛速後退的街景,思緒萬千。
周一到校時,蘇晚發現許薇的眼睛有些紅腫,雖然仔細用冰敷過,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來。課間,她注意到許薇一個人站在走廊盡頭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表情焦急。
“怎麼了?”蘇晚趁許薇回到座位時,輕聲問道。
許薇勉強笑了笑:“沒什麼,一點家事。”
那天放學後,蘇晚看見陸嶼遞給許薇一個信封,許薇推辭了幾下,最終還是收下了,眼睛裏閃着淚光。這個場景讓蘇晚的心沉了下去,種種猜測在腦海中翻騰。
第二天,蘇晚提前到校,正好碰見陸嶼從教師辦公室出來。他們罕見地單獨相遇,一時間都有些不知所措。
“最近...怎麼樣?”陸嶼先開口,聲音比平時柔和。
“還好。”蘇晚簡短地回答,然後鼓起勇氣問出了困擾她已久的問題:“你和許薇...好像走得很近?”
陸嶼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麼似的,嘴角微微上揚:“你在意嗎?”
這個問題直擊心靈,蘇晚一時語塞。在意嗎?當然在意,但她有什麼資格在意?
看她不回答,陸嶼的笑容淡了些:“許薇她...最近有些困難,我只是幫個忙而已。”
這話在蘇晚聽來,與當年他爲陳瑤辯解時的說辭驚人地相似。她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所有的不安似乎都在這一刻得到了證實。
“哦,這樣啊。”她勉強維持着平靜的表情,“快上課了,我先回教室了。”
轉身的瞬間,蘇晚覺得眼眶發熱。她快步走向洗手間,鎖上門隔間,終於讓忍了許久的淚水滑落。爲什麼總是這樣?每次她以爲終於可以靠近他一點時,總會有另一個人出現,輕易地得到她渴望卻不敢奢求的關注。
哭了一會兒,她聽見洗手間門被推開,兩個女生聊着天走進來。
“...聽說許薇媽媽住院了,手術費還差好多呢。”
“真的啊?怪不得她最近同時做好幾份家教。”
“是啊,班主任都知道了,悄悄組織了募捐,不過不讓聲張,許薇自尊心強。”
“陸嶼是不是捐了不少?我昨天看見他給許薇一個信封...”
聲音漸遠,蘇晚愣在原地,羞愧感如潮水般涌來。原來是這樣...她竟然在這種情況下還在想着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完全沒有注意到朋友正在經歷的困難。
擦幹眼淚,蘇晚走出隔間,用冷水洗了把臉。看着鏡中眼睛紅腫的自己,她下定決心要做點什麼——既爲許薇,也爲解開自己的心結。
下午放學後,她找到正準備去醫院的許薇:“我陪你一起去吧。”
許薇有些驚訝,但看到蘇晚真誠的眼神,最終點了點頭。
去醫院的公交車上,蘇婉輕聲說:“對不起,我最近有些誤會...還有,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一定要告訴我。”
許薇眼眶頓時紅了,她握住蘇晚的手:“謝謝。其實陸嶼已經幫了很多,他不僅捐了錢,還幫我聯系了他爸爸醫院的專家...”
聽着許薇講述這段時間的艱難,以及陸嶼如何不動聲色地提供幫助,蘇晚既感動又慚愧。那個看似冷淡的男生,其實有着最溫暖的內心。
站在病房外,看着許薇細心地爲母親擦洗手臂,蘇晚突然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堅強。與許薇面臨的困難相比,自己的那點不安和猜忌顯得如此渺小。
那天晚上,蘇晚收到陸嶼的信息:「聽說你今天去醫院了?」
她回復:「嗯,許薇需要朋友。」
過了一會兒,陸嶼回復:「你總是這樣善良。」
看着這條信息,蘇晚久久不能入睡。窗外的月光灑在地板上,如同鋪了一層銀霜。她意識到,或許信任不是確信對方永遠不會傷害你,而是即使可能受傷,也選擇相信美好。
許薇的出現不是又一個陳瑤式的危機,而是一面鏡子,照出了蘇晚內心深處的恐懼與不安全感。而要克服這些,她需要更多的不是他人的保證,而是自己的成長。
夜漸深,蘇晚在日記本上寫下這樣一句話:“也許真正的勇氣,是在受過傷後仍然敢於期待;是在不安中仍然選擇信任。”
合上日記,她知道明天太陽升起時,那塊心中的石頭或許不會完全消失,但至少,她已經學會了如何與之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