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審訊室的空氣冰冷而凝滯,慘白的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將中央那把孤零零的金屬椅子照得無所遁形。張建國推門而入,目光銳利地掃過室內。預審科的老將馬國強已經到了,他正抱臂靠在觀察窗邊的牆上,臉色沉靜如水,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刀子,無聲地打磨着審訊策略。劉穎和另外兩名身材魁梧、神情冷峻的刑警緊隨其後,押着一個人走了進來。
被押解的人,正是張傑。他身上的名牌西裝略顯凌亂,精心打理的發型也散落了幾縷,但臉上的倨傲卻絲毫未減。他像一頭被強行拖入囚籠卻依舊不肯低頭的困獸,被劉穎用力按坐在冰冷的金屬椅上。金屬腳銬撞擊椅腿,發出刺耳的“哐當”聲。
“你們幹什麼?!放開我!”張傑猛地掙扎了一下,試圖擺脫刑警的控制,手腕上的銬子譁譁作響。他昂着頭,目光掃過審訊室裏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張建國臉上,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被冒犯的憤怒和難以置信的囂張:“張建國!你他媽瘋了嗎?!你敢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明樹大學的張傑!市裏的傑出貢獻者!你們這是非法拘禁!我要見我的律師!立刻!馬上!”
他的吼聲在狹小的審訊室裏回蕩,帶着一種色厲內荏的狂躁。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劉穎的臉上。劉穎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冷冷地又加了一分力,將他牢牢固定在椅子上。
張建國面無表情地走到審訊桌後,拉開椅子坐下,動作沉穩得沒有一絲波瀾。他看都沒看張傑一眼,而是將帶來的文件夾——裏面是李萌遺書的恢復件復印件和一些關鍵資料——輕輕放在桌面上,然後才緩緩抬起眼,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直射向張傑。
馬國強也踱步過來,在張建國旁邊的位置坐下。他拿起桌上的保溫杯,慢條斯理地擰開蓋子,吹了吹熱氣,仿佛眼前張傑的咆哮只是無關緊要的背景噪音。他呷了一口茶,這才抬眼,用一種平靜得近乎可怕的語氣,打斷了張傑的咆哮:
“張主任,安靜點。這裏是市局刑偵支隊一號審訊室,不是明樹大學的教務處。”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厚重的、不容置疑的權威,瞬間壓過了張傑的嘶吼。“坐下,坐好。把你那些‘我是誰’的廢話收起來。在這裏,你只有一個身份——犯罪嫌疑人張傑。”
張傑被馬國強這不動聲色的威壓噎了一下,臉色漲得更紅,但囂張氣焰明顯被遏制了幾分。他喘着粗氣,眼神怨毒地在張建國和馬國強臉上來回掃視,胸口劇烈起伏。
張建國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金屬地面上:
“張傑,知道爲什麼‘請’你到這裏來嗎?”
他故意用了“請”字,帶着濃濃的諷刺。
“我不知道!你們這是誣陷!是迫害!”張傑梗着脖子,矢口否認。
“不知道?”張建國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銳利如鷹隼,牢牢鎖定張傑的雙眼,“那好,我來提醒你。李萌,這個名字,你應該刻骨銘心吧?”
聽到“李萌”兩個字,張傑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慌亂,但他立刻強作鎮定,大聲道:“李萌?那個跳樓自殺的女老師?她的死跟我有什麼關系?!我同情她的遭遇,但那是她自己的選擇!你們不去查她爲什麼想不開,抓我幹什麼?!”
“她自己的選擇?”張建國猛地一拍桌子!
“砰!”
巨大的聲響在審訊室裏炸開,震得張傑渾身一哆嗦。
“好一個‘她自己的選擇’!”張建國的聲音陡然拔高,蘊含着雷霆般的憤怒,“看看這個!”
他“唰”地一聲,從文件夾裏抽出那份李萌遺書的復印件,狠狠摔在張傑面前的審訊桌擋板上!
泛黃的紙張上,焦黑的邊緣和娟秀卻絕望的字跡觸目驚心!
“看清楚了!張主任!這是李萌老師留下的!她在跳下去之前,用血淚控訴了誰?!她控訴的就是你!張傑!”
張傑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那份遺書上,當他看清其中幾行關於“逼迫道歉”、“助紂爲虐”的關鍵字句時,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囂張氣焰蕩然無存,只剩下死灰般的驚恐。他嘴唇哆嗦着,想要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馬國強放下保溫杯,適時地補上冰冷的一刀,聲音平緩卻字字誅心:
“張傑,遺書只是開始。那個卡隆假教授已經被殺了,那個叫喬治·奧坎波的留學生也已經被殺了,你在這些案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還有,李萌的丈夫,李耀先教授,現在下落不明。你覺得,一個失去摯愛、得知全部真相的物理天才,他會去哪裏?他會做什麼?” 馬國強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張傑瞬間慘白的臉,“你覺得,他會不會很想……找你‘好好聊聊’?”
“不……不關我的事……我……” 張傑的心理防線在遺書的鐵證、卡隆被殺的消息以及李耀先失蹤帶來的致命威脅下,開始劇烈動搖,他語無倫次,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
張建國和馬國強交換了一個眼神。審訊室裏,獵手已經牢牢鎖定了獵物,真正的交鋒,現在才剛剛開始。
張傑的目光死死釘在遺書上,那份冰冷的絕望似乎穿透紙張,刺入他的骨髓。死灰般的驚恐在他臉上蔓延,嘴唇哆嗦着,冷汗瞬間浸溼了鬢角。卡隆和喬治的死訊,如同兩記悶棍,砸得他頭暈目眩;而李耀先失蹤帶來的未知恐懼,更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髒。
“不……不關我的事……我……” 他語無倫次,心理防線搖搖欲墜。
張建國和馬國強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獵物已經入籠,只待收緊繩索。
然而,就在這看似突破的臨界點,張傑猛地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他強行壓下眼中的驚恐,脖頸上的青筋因用力而暴起。他抬起頭,不再是剛才的慌亂,眼神裏反而透出一股被逼到絕境的、混合着怨毒和狡獪的狠厲,死死盯住張建國。
“他們的死?”張傑的聲音因爲之前的嘶吼而有些沙啞,卻刻意拔高,帶着一種誇張的、故作鎮定的反問腔調,“卡隆?喬治·奧坎波?他們的死,跟我張傑有什麼關系?!”他用力挺直了腰背,試圖在椅子上找回一點尊嚴,“我承認,我認識他們!卡隆是我校聘用的外籍專家,喬治是留學生。但這能說明什麼?明樹大學上萬師生,我認識的人多了去了!難道每一個出事的人,都要算在我頭上?!”
他語速加快,帶着一種表演式的憤慨:“至於李萌老師……”他故意頓了頓,臉上擠出一絲虛僞的沉痛,“她的自殺,我感到非常非常可惜!那麼年輕,那麼有才華的一位老師!這是整個學校的損失!”他話鋒陡然一轉,眼神變得銳利而充滿指責,“但是!張隊長!馬警官!你們不能因爲同情一個逝者,就把髒水往我這個活人身上潑!她是自殺的!法醫報告、現場勘查,清清楚楚!你們不去深究她個人的心理問題,不去查她家庭是否給她足夠關懷,卻硬要把責任扣在我頭上?”
張傑越說越“理直氣壯”,仿佛真的蒙受了天大的冤屈:“是!我承認,作爲教務處主任,在處理她與卡隆教授的一些工作分歧時,我的方式……可能有些欠妥!我可能急於平息事態,想維護學校的聲譽和國際交流,說話辦事……不夠圓融!但這頂天了就是工作方法問題!是溝通上的誤會!值得你們像對待殺人犯一樣,把我銬到這裏來嗎?!”
他猛地抬起被銬住的雙手,金屬手銬譁啦作響,指向張建國和馬國強,聲音近乎咆哮:
“你們這是濫用職權!是非法拘禁!是對我名譽的嚴重誹謗!我要見我的律師!現在!立刻!我要告你們!告你們整個市局!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張傑的咆哮在審訊室裏回蕩,帶着虛張聲勢的憤怒和對“工作失誤”的蒼白辯解。他像一頭受傷但依舊呲牙的鬣狗,試圖用噪音和指控嚇退獵手。
然而,張建國和馬國強如同兩座沉默的山嶽,對他的表演無動於衷。張建國甚至沒有改變坐姿,只是那雙如同探照燈般的眼睛,穿透了張傑精心構築的防御,牢牢鎖定他瞳孔深處那一絲無法完全掩飾的恐懼。
當張傑的咆哮聲浪稍歇,審訊室裏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張建國這才緩緩開口,聲音異常平靜,卻像冰錐一樣精準地刺向張傑最不願觸碰、也最恐懼的核心:
“張傑,”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得如同在每個人耳邊低語,“那些‘工作方法’、‘溝通誤會’的廢話,省省吧。我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回答我。”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銳利如刀鋒,一字一頓地問道:
“你有沒有參與對李萌的性侵?”
他刻意放慢了語速,確保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進張傑的耳膜。
“你們,”他加重了復數,強調團夥性,“一共有幾個人參與了?”
這句話如同平地驚雷!
“轟!”
張傑整個人像被高壓電流擊中!他猛地從椅背上彈起(盡管被銬着限制了幅度),雙眼瞬間瞪得滾圓,眼白布滿血絲,瞳孔因極度的驚駭而急劇收縮!他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連嘴唇都變成了灰白色。之前的憤怒、狡辯、故作鎮定,在這一刻被赤裸裸的、無法掩飾的恐慌徹底撕碎!
“我沒有!!”他幾乎是尖叫出聲,聲音尖利刺耳,充滿了歇斯底裏的否認,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你胡說!你血口噴人!張建國!你這是要整死我!!”他猛地搖頭,動作幅度之大,幾乎要把脖子扭斷,“證據!你有什麼證據?!拿出證據來!!”
他的否認如此激烈,反應如此過激,恰恰暴露了內心最深的恐懼。這不再是關於工作失誤的狡辯,這是對觸及核心罪行的本能抵賴和絕望掙扎。
張建國看着他這副瀕臨崩潰的模樣,嘴角那絲冰冷的弧度反而加深了。他沒有立刻反駁他的否認,也沒有拿出所謂的“鐵證”。他就像一位掌控全局的棋手,輕輕落下最關鍵的一子:
“證據?”張建國輕輕重復了一遍,聲音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冰冷的嘲弄,“證據……會有的。張傑,你以爲你們那天晚上的暴行,真的天衣無縫?你以爲那個禽獸卡隆——哦,不,是那個真名叫馬利克·瓊斯的國際詐騙犯兼性侵犯——他爲什麼會死?”
張傑的呼吸猛地一窒,身體僵住,連顫抖都停止了,死死地盯着張建國。
張建國迎着他驚恐的目光,緩緩地、清晰地拋出了那顆足以徹底摧毀他的炸彈:
“因爲他錄下來了。”
這三個字,如同死神的宣判,輕飄飄地落下,卻在張傑心中掀起了毀滅性的海嘯。
“他用手機,錄下了那天晚上發生在李萌身上的一切。你們的暴行,你們的嘴臉,全都清清楚楚地留在了那部手機裏!”
張建國停頓了一下,欣賞着張傑眼中最後一絲僥幸的光芒徹底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絕望深淵。他繼續用那種平靜卻致命的聲音說道:
“現在,你猜猜……那部記錄了你們所有罪惡、也記錄了卡隆自己罪行的手機……”
他故意拉長了尾音,營造出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懸念。
“……它現在,會在誰的手裏?”
張傑的喉嚨裏發出“咯咯”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響,他死死地攥着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張建國俯身向前,聲音壓得更低,卻帶着更恐怖的穿透力,直刺張傑的靈魂:
“李耀先。李萌的丈夫。那個被你們奪走了一切的男人。那個精通技術、心思縝密、現在滿心只想復仇的物理天才。”
他看着張傑瞬間被恐懼吞噬的瞳孔,一字一句地釘下最後的楔子:
“他看到錄像裏那些內容……張傑,你覺得,你還能活嗎?”
“呃……!” 張傑仿佛被無形的重拳狠狠擊中了胸口,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他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像被抽掉了脊椎骨,猛地向前佝僂下去!那顆一直高昂着的、充滿倨傲的頭顱,此刻如同斷線的木偶,深深地、無力地垂了下去,幾乎要埋進自己的胸口。肩膀劇烈地聳動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沉重喘息在審訊室裏回蕩。
冷汗如同小溪般從他的額頭、鬢角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死死地低着頭,仿佛要將自己縮進一個不存在的殼裏,逃避那令人窒息的恐懼和絕望。
馬國強冷冷地注視着眼前徹底崩潰的獵物,適時地再次施加壓力,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張傑,抬起頭。看着我們。還有誰?說出參與者的名字。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死一般的沉默。張傑像一尊瞬間石化的雕像,除了那無法控制的、劇烈的顫抖和沉重的喘息,再無任何反應。他把自己封閉在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之中,似乎連開口的勇氣都已被徹底剝奪。那部下落不明的錄像,尤其是它可能落在復仇心切的李耀先手裏,這巨大的、無法化解的恐懼,徹底碾碎了他最後一絲抵抗的意志。他只能選擇沉默,蜷縮在恐懼的陰影裏,等待那未知的、卻似乎已經注定的審判降臨。
張建國和馬國強對視一眼,眼神凝重。他們知道,張傑的防線已被徹底擊穿,但撬開他的嘴,逼他說出同夥的名字,還需要最後一擊。突破口已經打開,但裏面的黑暗,比預想的可能更加深重。下一步,該如何讓這個被恐懼吞噬的人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