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玻璃瓶滾動的脆響,在寂靜的破廟裏簡直像炸雷一樣刺耳。
她保持着伸手的姿勢,僵硬得像個小雕塑。
那只生鏽的鐵盒子就在指尖前面一點點,只要再往前伸一寸,就能碰到了。
那是爸爸。
那是媽媽拼了命留給她的爸爸。
但是,那個呼嚕聲停了。
破廟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一股濃烈的酒臭味混合着幾天沒洗澡的餿味,隨着那翻身的動靜撲面而來。
刀疤臉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渾濁的眼珠子上布滿了紅血絲,視線還有點重影。
但他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本該被捆在麻袋裏的小崽子,現在竟然就在自己鼻子底下。
而且,這小崽子的手,正伸向那個破鐵盒。
“操……小兔崽子……”
刀疤臉腦子還沒完全清醒,但身體的反應很快。
那是常年刀口舔血練出來的本能。
他猛地坐起身,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帶着風聲就抓了過來。
“想跑?老子弄死你!”
那聲音嘶啞難聽,像是破風箱在拉扯。
團團嚇得渾身一哆嗦。
那一瞬間,她腦子裏一片空白。
長期被後媽和大伯毒打的恐懼像潮水一樣淹沒了她。
跑!
快跑!
可是腿軟得像面條,根本動不了。
那只大手越來越近,指甲縫裏的黑泥都看得清清楚楚。
要被抓住了。
被抓住會被打死的。
會被賣掉,會被吃掉,再也見不到爸爸了。
“不……”
團團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嗚咽。
就在那只手即將抓住她脖子的瞬間,她那雙因爲恐懼而瞪大的眼睛裏,突然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那是野獸被逼到絕境時,才會露出的凶光。
媽媽說過,遇到壞人,不能只知道哭。
哭是沒有用的。
大伯打她的時候她哭,大伯打得更凶。
後媽掐她的時候她哭,後媽笑得更開心。
只有打回去。
只有把壞人打疼了,他們才會怕!
團團那只剛剛脫臼復位、還鑽心疼的小手,在地上胡亂一抓。
觸手冰涼。
是一塊斷裂的青磚。
大概有兩斤重,棱角分明,上面還沾着凍硬的泥土。
對於一個四歲的孩子來說,這塊磚頭重得離譜。
但此刻,團團感覺不到重。
她只感覺到一股熱流從心髒泵出,瞬間流遍全身。
那是龍牙的血脈在燃燒。
那是天生神力的覺醒。
“啊!!!”
團團發出了一聲尖利稚嫩的咆哮。
她不退反進。
小小的身子像個彈簧一樣從地上彈了起來。
雙手高高舉起那塊青磚,用盡了吃奶的力氣,閉着眼睛,狠狠地砸了下去!
目標,是那張滿是橫肉的大臉!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
緊接着是“咔嚓”一聲脆響。
那是鼻梁骨斷裂的聲音。
鮮血瞬間飆射而出,濺了團團一臉。
熱乎乎的,腥腥的。
刀疤臉發出了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啊——!我的鼻子!我的眼!”
他捂着臉,疼得在地上打滾。
他是做夢也沒想到,這個只有膝蓋高的小豆丁,竟然敢動手!
而且力氣大得像個小怪物!
那一磚頭下來,他感覺自己像是被鐵錘掄了一下,腦瓜子嗡嗡的,眼前全是金星。
團團落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她的小胸脯劇烈起伏,手裏還死死抓着那塊沾血的磚頭。
怕嗎?
怕得要死。
她的腿都在發抖。
但是,不能停。
媽媽臨死前的聲音仿佛在耳邊回蕩:“團團,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趁他病,要他命!
這根本不是一個四歲孩子該有的念頭,但這卻是團團在牛棚裏跟野狗搶食學會的生存法則。
她咬着牙,再次沖了上去。
刀疤臉還在捂着臉嚎叫,根本沒防備。
團團直接騎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太小了,騎在一個壯漢脖子上就像一只猴子。
但是這只猴子,是帶刺的。
“打死你!打死你這個壞人!”
“不許賣團團!不許搶爸爸的照片!”
團團一邊哭喊,一邊揮舞着小拳頭。
雖然磚頭剛才脫手了,但她那粉嫩的小拳頭,此刻卻像是鐵鑄的。
一拳,兩拳,三拳!
每一拳都帶着破風聲。
“砰砰砰!”
拳頭落在刀疤臉的太陽穴、眼眶、下巴上。
雖然沒有章法,全是亂打。
但是力氣太大了!
每一拳下去,刀疤臉都感覺像是被成年人用錘子在砸。
他被打懵了。
劇痛讓他酒醒了大半,隨之而來的是滔天的怒火和羞恥。
他竟然被一個四歲的黃毛丫頭騎在脖子上暴揍?
這要是傳出去,他在道上還怎麼混?
“滾開!老子殺了你!”
刀疤臉怒吼一聲,猛地一甩頭。
巨大的力量直接把團團甩飛了出去。
“咚!”
團團重重地撞在破廟的柱子上,然後摔在地上。
好疼。
背上火辣辣的疼,像是骨頭都要散架了。
她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嘴裏嚐到了腥甜的味道,那是血。
“咳咳……”
團團咳嗽着,眼淚止不住地流。
刀疤臉滿臉是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現在的樣子猙獰得像個惡鬼。
鼻子塌了,一只眼睛腫得只剩一條縫,嘴裏還吐着血沫子。
“小畜生……你找死……”
他伸手摸向腰間。
那裏有一把匕首。
寒光一閃。
鋒利的匕首被拔了出來。
刀疤臉一步步逼近,眼神裏全是殺意。
他現在不想賣錢了,他只想把這個小怪物剁碎了喂狗!
“本來想留你一條命換錢,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別怪老子心狠手辣!”
團團看着那把刀。
那是能割開肉的刀。
很疼的。
她想往後縮,可是後面是牆壁,退無可退。
絕望再次籠罩了她。
要死了嗎?
還沒找到爸爸,就要死了嗎?
不!
不能死!
團團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地上。
剛才那一甩,刀疤臉腰間的刀鞘掉了,但他手裏拿着刀。
不對,他剛才摔倒的時候,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口袋裏掉出來了。
是那個鐵盒!
鐵盒就在刀疤臉腳邊不遠處。
那是爸爸!
那是團團唯一的親人!
“別碰我爸爸!”
團團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突然尖叫一聲。
她沒有逃跑,反而像個小炮彈一樣,手腳並用,朝着刀疤臉沖了過去。
刀疤臉獰笑一聲,舉起匕首就刺。
“去死吧!”
刀尖劃破空氣,帶着死亡的嘯音。
團團太小了,她根本不懂什麼格鬥技巧。
她只是本能地想要保護那個鐵盒,本能地想要活下去。
就在刀尖即將刺中她頭頂的時候,她突然身子一矮。
整個人像個球一樣滾了過去。
剛好避開了那致命的一刀。
但是刀鋒還是劃破了她那件單薄的破棉襖,在她後背上拉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鮮血瞬間染紅了棉絮。
團團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但她沒有停。
她滾到了刀疤臉的腳下。
然後,她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她張開嘴,露出一口還沒長齊的小白牙,對着刀疤臉的腳踝,狠狠地咬了下去!
這一口,用盡了全力。
恨不得把肉都咬下來。
“啊!!!”
刀疤臉再次慘叫。
這小崽子屬狗的嗎?
劇痛讓他下意識地抬腳去踢。
團團被踢得翻滾出去,正好滾到了那個鐵盒旁邊。
她一把將鐵盒抱在懷裏,死死護住。
然後順勢一滾,撿起了地上剛才掉落的另一把東西。
那是刀疤臉用來切肉的小刀,比匕首短,但同樣鋒利。
團團手裏握着那把小刀。
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此時的她,渾身是土,背上流着血,頭發亂糟糟的像個雞窩。
但是那雙大眼睛裏,卻燃燒着令人心悸的火焰。
她雙手握着刀,擺出了一個姿勢。
雙腳分開,重心下沉,刀尖向前。
這是一個標準的格鬥起手式。
她從來沒學過。
但在這一刻,這個姿勢就像是刻在她的骨頭裏,流淌在她的血液裏。
那是屬於“龍牙”的基因。
那是兵王的本能。
刀疤臉看着眼前這個四歲的小不點,竟然感覺到了一股寒意。
這他媽真的是個四歲的孩子嗎?
這眼神,怎麼比山裏的狼還要凶?
“來啊!”
團團奶聲奶氣地吼道,聲音雖然顫抖,卻透着一股決絕。
“我不怕你!”
“我有爸爸!我有七個司令爹!”
雖然她還不知道司令是什麼,但她知道,那一定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只要撐住,只要找到他們,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團團了!
風從破廟的窗戶灌進來,吹得火堆忽明忽暗。
一大一小,在風雪夜裏對峙。
誰才是獵人?
誰才是獵物?
這一刻,似乎顛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