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團!”
張大炮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了即將摔在地上的小人兒。
入手滾燙。
像抱住了一塊剛出爐的炭火。
“怎麼這麼燙?!”
張大炮心裏咯噔一下。
剛才這孩子一直強撐着,那股子倔勁兒讓人忽略了她的身體狀況。
現在這一鬆勁兒,病來如山倒。
團團在他懷裏縮成一團,牙齒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音。
剛才還亮晶晶的大眼睛此刻緊緊閉着,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冷……好冷……”
團團迷迷糊糊地喊着。
“別……別關牛棚……黑……怕……”
“大伯……團團不吃多……別打……”
“我不跑……我不跑了……別用火鉗……”
每一句囈語,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扎進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窩子裏。
張大炮這種見慣了生死的硬漢,此刻手都在抖。
牛棚?火鉗?
這特麼是四歲孩子該經歷的事兒?
這孩子到底是在什麼樣的地獄裏長大的啊!
“軍醫呢?!死哪去了?!”
張大炮抱着團團沖出審訊室,像頭發怒的獅子。
走廊盡頭,值班軍醫背着藥箱狂奔而來。
只看了一眼,軍醫的臉色就變了。
“快!平放!解開衣服!”
軍醫的聲音都在顫抖。
當那件破爛不堪的棉襖被小心翼翼地剪開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空氣仿佛凝固了。
那小小的身軀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好肉。
舊傷疊着新傷。
青紫的淤痕,結痂的血口子,還有……
一個個圓形的、焦黑的疤痕。
那是煙頭燙的。
密密麻麻,像是在這潔白的瓷娃娃身上烙下的詛咒。
“畜生……畜生啊!!!”
張大炮雙眼赤紅,一拳砸在牆上,牆皮簌簌直掉。
他恨不得現在就沖出去,把那個麻袋裏的刀疤臉再拖出來槍斃五分鍾!
“不行,這孩子情況太危急了!”
軍醫滿頭大汗,一邊做緊急處理一邊喊道。
“嚴重營養不良,高燒40度以上,還有內傷……必須馬上送總院搶救!這裏設備不夠!”
送總院!
張大炮猛地清醒過來。
軍區總院在核心區,沒有首長籤字,這種身份不明的人員根本進不去。
而且現在全區戒嚴,到處都是崗哨。
“我這就匯報!”
張大炮掏出電話,手指哆嗦着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那是雷司令辦公室的專線。
“嘟……嘟……嘟……”
電話通了,但是沒人接。
張大炮急得滿頭大汗,又撥了一遍。
還是沒人接。
他又撥通了秘書處的電話。
這次倒是接了,傳來的是秘書小王壓低的聲音:
“張科長?你瘋了?這時候打電話?”
“雷司令正在開最高軍事會議!所有通訊切斷!誰的電話也不接!”
“別說你了,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等着!”
張大炮急了,對着話筒吼道:
“人命關天!我有急事找司令!這孩子……這孩子可能是司令的親戚!”
“親戚?”
電話那頭的小王差點笑出來。
“張科長,你喝多了吧?雷司令那是孤兒!哪來的親戚?別鬧了,要是打擾了會議,咱倆都得扒層皮!掛了!”
“嘟嘟嘟……”
電話裏傳來忙音。
張大炮握着話筒,愣在原地。
打不通。
根本打不通。
那邊是國家大事,是軍事機密。
這邊是一條奄奄一息的小生命。
在那個龐大的系統面前,團團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螞蟻。
“科長!孩子抽搐了!快不行了!”
軍醫帶着哭腔的喊聲傳來。
張大炮猛地回頭。
只見團團的小臉憋得青紫,嘴角溢出了白沫,身體像觸電一樣劇烈抽搐。
即使是在這種極度痛苦中,她的一只小手,依然死死地捂着胸口的口袋。
那裏,裝着那顆留給爸爸的糖。
“爸爸……救……救團團……”
微弱的呼救聲,像是一根針,刺破了張大炮最後的理智。
規矩?
紀律?
去他媽的規矩!
去他媽的紀律!
要是連這麼個孩子都救不了,老子還當什麼兵!保什麼家衛什麼國!
張大炮把電話狠狠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一把抱起團團,那眼神,比他在戰場上沖鋒時還要決絕。
“開車!”
張大炮沖着愣住的司機吼道。
“去哪?科長?”
“去辦公大樓!去闖那個狗日的會議室!”
“要是有人攔着,就給老子撞過去!”
“出了事,老子一個人頂着!大不了這身皮不要了!大不了上軍事法庭!”
“但是今天,這孩子要是死在我手裏,老子做鬼都不會原諒自己!”
吉普車轟鳴着沖了出去。
警報聲劃破了軍區大院的寧靜。
紅色的警燈在雪地裏閃爍,像是一團燃燒的怒火。
張大炮緊緊抱着團團,用自己寬厚的胸膛給她取暖。
“丫頭,撐住……”
他在團團耳邊低吼,聲音哽咽。
“你那七個司令爹不管你,老子管你!”
“老子帶你去找雷老虎!他要是敢不認你,老子就崩了他!”
風雪中,一輛孤零零的吉普車,帶着一腔孤勇,沖向了那個代表着最高權力的紅樓。
這是在這個冰冷的世界裏,張大炮能給團團的,最後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