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姐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臉上有點掛不住。
她眼珠一轉,立刻換上了一副熱絡的笑臉,湊到張月玥面前:“弟妹啊,你看我們兩家挨得這麼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有事沒事多走動。對了,大姐家裏的紅糖剛好用完了,你這兒剛買,能不能先勻我一碗?改天供銷社來了新貨我就還你。”
來了。
張月玥心下了然,這是試探,也是下馬威。
新媳婦要是臉皮薄,應了這一次,以後就有無數次。
她看着顧國安緊繃的側臉,看到他放在身側的手已經攥成了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是時候添一把火了。
張月玥伸出手,輕輕拽住了顧國安的衣袖。
柔軟的指尖觸碰到他堅硬的小臂肌肉。
連接成功。
【這死胖娘們兒!手往哪兒伸呢!老子的東西是給你看的嗎!那是我給我媳婦兒做窗簾的布!】
【還敢說我媳婦兒瘦!你長得跟後勤養的豬似的,我家糧食是給你準備的嗎?】
【開口就要紅糖!你怎麼不直接要我的軍功章呢!一粒米都不會給你!趕緊給老子滾蛋!】
【她把媳婦兒嚇着了,你看她都不敢說話了。顧國安,你個大老爺們,這時候不護着自己媳婦兒,還等什麼時候!】
排山倒海的怒罵和面前男人那張沉默冷硬的臉,形成了反差。
張月玥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她拽着他袖子的手,輕輕晃了晃,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氣聲,軟軟地喊了一聲:“顧國安。”
這一聲像一根引線,徹底點燃了顧國安的炮仗。
他看着劉大姐,聲音又低又平,聽不出任何情緒,卻比任何呵斥都更有分量。
“劉大姐。”
劉大姐被他這一下弄得一愣。
“我家沒紅糖。”顧國安吐字清晰,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出來。
劉大姐的笑臉僵住了。
顧國安冷聲道:“我愛人剛到,路上累了,需要歇息。”
他抬起下巴,朝門口的方向點了點。
“不送。”
兩個字幹脆利落,不留半點情面。
劉大姐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精彩紛呈。
她沒想到顧國安這個平日裏悶不吭聲的男人,竟然會這麼不給面子。
當着新媳婦兒的面,被這麼下面子,她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好心好意過來看看,你們家就這麼待客的?!”她惱羞成怒,拔高了嗓門。
顧國安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張月玥從他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對着劉大姐露出一個無辜又茫然的表情。
她鬆開拽着顧國安袖子的手,轉身走到桌邊,拿起一個新買的搪瓷碗,又走到米袋子旁邊,作勢就要去舀米。
“劉大姐,你別生氣。”她的聲音柔柔弱弱的,“我們家沒有紅糖,只有大米,你要是不嫌棄,我給你裝一碗?”
這一手以退爲進,玩得爐火純青。
劉大姐要是真接了這碗米,那她貪小便宜的名聲明天就能傳遍整個家屬院。
她要是不要,剛剛那副撒潑的樣子就成了個笑話。
劉大姐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你了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顧國安看着張月玥的動作,眼底深處有什麼東西飛快地劃過。
他再次上前一步,直接拎起牆邊的一把掃帚,開始掃地,動作大開大合,掃起的灰塵直逼劉大姐的褲腿。
“家裏灰大,嗆人。”他悶聲悶氣地說,頭也不抬。
這已經是赤裸裸地趕人了。
劉大姐氣得渾身發抖,跺了跺腳,撂下一句狠話:“好!好你個顧國安!咱們走着瞧!”
說完,她扭着肥胖的身子,氣沖沖地摔門而去。
張月玥放下手裏的碗,看着顧國安還保持着掃地的姿勢,那挺得筆直的背影,透着一股“別惹我”的強大氣場。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起初只是低低的笑聲,後來,笑得越來越大聲,肩膀一抖一抖的,最後不得不扶着桌子才能站穩。
顧國安放下掃帚,轉過身,一臉莫名地看着她。
“你笑什麼?”他擰着眉,不明白這個女人爲什麼這麼開心。
張月玥好不容易止住笑,她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花,走到他面前。
她的臉頰泛着健康的紅暈,那雙杏眼亮晶晶的,像是盛滿了揉碎的星光。
“沒什麼。”她搖搖頭,彎着眼睛看他,“就是覺得這個家還挺好的。”
很安全。
顧國安看着她明亮的笑顏,耳根又一次悄悄地紅了。
他清了清嗓子,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張月玥沒給他尷尬的機會,她的視線落到桌上那些豐富的食材上。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坦然地宣布:“我餓了。”
然後,她拿起那袋沉甸甸的白面,掂了掂。
她抬起頭,那雙清亮的眼睛直直地望進他的眼底,裏面帶着幾分狡黠和促狹。
“副師長同志,買了這麼多好東西。”
她故意頓了頓,拖長了尾音。
“你是打算就這麼站着,看我露一手,還是過來幫我燒火?”
顧國安被這句直白的問話噎住,高大的身軀在原地僵了一瞬。
看她露一手?還是幫她燒火?
這兩個選項在他腦子裏盤旋,最終匯成了一句震耳欲聾的咆哮。
【燒火!我給她燒火!我給她當一輩子燒火工!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他喉結上下滾動,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我來。”
動作大得像是要奔赴戰場,他幾步跨到灶台前,半蹲下身,拿起牆角的火鉗和木柴,姿態熟練又利落。
張月玥把白面口袋解開,用碗舀出幾大碗雪白的面粉,倒進新買的搪瓷盆裏。
她看着男人寬闊的後背,那件汗衫下的肌肉隨着他添柴的動作,呈現出流暢而有力的線條。
“水缸裏還有水嗎?”她問。
“有,早上剛挑滿的。”他悶聲回答,頭也不回。
張月玥走過去,舀了一瓢涼水,分幾次倒進面盆裏,用筷子攪成絮狀。
她的動作不緊不慢,帶着一種從容的韻律。
顧國安添完柴,拉着風箱,灶膛裏的火苗“呼”地一下躥高,映得他側臉輪廓分明。
他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