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內,燈火幽微。
顧修儀獨坐案前,指尖死死攥着那份三皇子的後院名冊。目光落在正妃位置上“楚雲舒”三字時,幾乎要噴出火來,恨不能將那紙頁燒穿。
“楚、雲、舒……”她齒縫間碾過這個名字,帶着刻骨的寒意。要不是她,她怎會從高高在上的良妃,一夕之間被貶爲修儀?
連帶着她爲兒子苦心經營的名門姻緣,也盡數付諸東流。
這喪門星尚未過門,就已先克得她元氣大傷。好啊,等她嫁進來……顧修儀眼底閃過一絲陰鷙,她自有千百種法子,好好“教導”這位正妃,何謂尊卑,何謂規矩!
強壓怒火,目光下移,審視着爲壓制、制衡楚雲舒而精心挑選的幾人。
庶妃顧琳琳 17歲- 正四品右驍衛將軍之女,長的明豔張揚,眉宇間自帶將門虎女的英氣與攻擊性。
成國公府旁支,亦是她的的堂侄女。其父掌京城部分防衛實權,家世顯赫。
她手中最利的一把刀。特意擇此家世足以碾壓楚雲舒的旁支侄女,就是要讓她根本不將正妃放在眼裏,從入門伊始,便死死壓住楚雲舒的氣焰,令其難立威儀。
庶妃周靜姝 17歲 - 從四品國子監祭酒之女,端莊秀麗,氣質溫婉,周身浸潤着濃鬱的書卷氣息。
國子監爲天下文宗,祭酒更是清流文臣之領袖。意在爲三皇子博取文人士林的好感,鍍一層“尊師重道、崇尚學問”的金身。
侍妾柳盈盈 15歲- 從五品宣慰使司知事之,柔弱不能自理,眉尖若蹙,淚光點點,是典型的風中白花之態,仔細看與那楚雲舒竟有幾分神似。
用來惡心、試探楚雲舒的棋子。這般容貌性情,正可時時刺痛正妃的眼。若楚雲舒對此女稍有動作,一頂“善妒”、“不容人”的帽子便可立刻扣下。
侍妾孫巧巧 16歲 - 正六品戶部主事之女,生得俏麗活潑,一雙笑眼宛若新月,十分討喜。
其父官職雖只六品,卻在戶部掌管具體財務事宜,是手握實權的肥缺。
特意多添此一人,看中的便是孫家豐厚的財囊及其在戶部的關系。將來三皇子用度打點、銀錢周轉,諸多不便明言之處,皆可借此行個方便。
顧修儀緩緩合上名冊,胸口那股鬱氣稍平。她倒要看看,那楚雲舒踏進這精心編織的羅網裏,能掙扎到幾時!
殿選之日,風和景明。
含元殿內,香氛氤氳,珠翠生輝。東、西兩位太後端坐上位,沈賢妃、衛德妃、蘇淑妃三妃分坐兩側,儀仗森嚴,唯獨最中央那尊九龍御座空懸。
衆人都已習慣帝王多年不臨選秀的做派,殿選便在莊重卻略顯沉悶的氛圍中按制進行。秀女五人一班,依序上前,叩拜、回話,命運便在幾句簡短的問答間被決定。
就在即將輪到楚夭夭這一班時,殿外驟然傳來內監清越悠長的唱喏:
“皇上——駕到——”
聲如金石墜地,滿殿皆驚!
衆人慌忙離座,伏地行禮。只見宸元帝謝琰身着玄色龍紋常服,步履沉峻地踏入殿中,面容淡漠,周身縈繞着不怒自威的帝王氣度。
並未多看旁人,只略一抬手:“平身。”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每個角落。
徑直走向那空置的御座,沉穩落座。東西兩位太後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訝異。
除了十二年前首次選秀,陛下曾短暫露面外,此後歷年選秀,再未親臨。今日聖駕突然而至,着實令人意外。
選秀繼續,只是殿中氣氛因帝王的到來,無形中更添了幾分凝重與壓抑。
“傳,秀女司徒妙音、蘇念卿、楚夭夭、關白薇、胡雲兒,上殿——”
五名娉婷少女應聲入殿,斂衽行禮。當楚夭夭抬起頭的刹那,滿殿寂然,隱約可聞幾聲細微的抽氣聲。
那張臉,當真擔得起“容光懾人”四字。眉不描而黛,唇不點而朱,膚光勝雪,尤其一雙眸子,澄澈如秋水橫波,眼尾卻天然攜着一抹嬌媚嫣紅,清純與穠麗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她身上完美交融,令人望之失神。
三妃心中俱是警鈴大作。她們皆有成年皇子,誰也不願後宮再出一位顏色如此驚人的寵妃。轉念一想,陛下近年來踏入後宮的次數屈指可數,性子也愈發深沉難測,想來也不會因美色而破例。幾人目光交匯,還是默契地打算將此人落牌子。
然而,她們的願望注定落空。
一直意興闌珊的宸元帝,目光淡淡掃過殿中五人,未等太後、妃嬪發問,便隨意抬手指向其中一人,聲音不帶絲毫情緒:
“留。”
被他指尖點中的,正是楚夭夭。
內監立刻高聲宣唱:“楚夭夭,留牌子——”
變故突生,殿內衆人神色各異。三妃面色微僵,卻不敢多言。東西太後亦是目光微閃。
塵埃落定,楚夭夭隨着引路宮女退出大殿,心中波瀾微起,命運於此一刻已定下方向。
宸元帝似乎已耗盡了耐心,不過兩刻鍾,便欲起身離去。
“皇帝,”西太後連忙開口,“你好不容易來一次,只選一人,是否太過單薄?不如……”
“有兩位母後與三妃爲兒子甄選,何來單薄之說。” 宸元帝打斷太後的話,語氣淡漠,聽不出喜怒。他似乎無意多言,隨手又指向台下另一名秀女,甚至連是誰都未曾看清,便拂袖而去,留下滿殿心思各異之人。
“何玉晴,留牌子——”,內監的唱名聲再次響起。
選秀塵埃落定,內務府依循舊例,依據家世背景爲各位中選秀女初步擬定了位分,呈至御前請皇帝最終定奪。
謝琰漫不經心地掃過名錄,朱筆懸停,並未即刻落下。他的目光在觸及其中一個名字時,幾不可察地頓了一瞬,眸色隨之暗沉幾分,無人能窺見其眼底深處翻涌的暗流。
帝王並未言語,只是修長的手指在御案上極有節奏地輕輕敲擊了兩下,那篤篤的輕響在寂靜的殿內格外清晰,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隨即,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側首對侍立一旁的貼身大太監趙德順隨意開口,語氣平淡無波:“西太後可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