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臥裏,南星躺在冰冷的床上,身下的床單還帶着久未有人居住的、淡淡的樟腦丸氣味。黑暗中,她睜大眼睛,天花板模糊的輪廓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獸。白日裏強行築起的堤壩在獨處的深夜徹底崩塌,所有僞裝的堅強碎成齏粉。
她蜷縮起來,像母親去世那晚一樣,將自己緊緊包裹。鼻尖似乎還能聞到母親身上那股熟悉的、溫柔的馨香,但伸出手去,只有一片冰冷的虛空。
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迅速浸溼了枕頭。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喉嚨裏壓抑着哽咽的嗚咽,肩膀劇烈地顫抖着。
“媽媽……”她終於忍不住,帶着濃重的鼻音,對着無盡的黑暗,發出破碎的低語,“我想你了……”
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卻承載着千鈞重的委屈和痛苦。
“我們都看錯了人……”她閉上眼,任由滾燙的淚水滑過太陽穴,沒入發鬢,“爸爸是,裴炎……也是。”
最後一個名字念出,心口像是又被狠狠剜了一刀。七年的點點滴滴,那些青澀的校園時光,那些異國他鄉的依靠和慰藉,那些對未來的憧憬……此刻都變成了最尖銳的諷刺,反復凌遲着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這一夜,漫長而煎熬。眼淚流了又幹,幹了又流,反反復復。腦海裏不受控制地閃過無數畫面——母親溫柔的笑臉,父親摟着江阿姨和南煙其樂融融的場景,裴炎曾經信誓旦旦的承諾,最後定格在公寓裏那不堪入目的一幕,以及南煙鎖骨上那枚刺眼的玉佛。
她幾乎一夜未眠,直到窗外深沉的墨色開始褪去,透出蒙蒙的、魚肚白般的光亮。
天,快亮了。
南星睜開紅腫刺痛的眼睛,眼神空洞地望着逐漸清晰的窗櫺。枕畔一片冰溼。她抬起沉重的手臂,用手背狠狠擦去臉頰上殘留的淚痕,動作帶着一種決絕的力道。
不能再哭了。
爲那些不值得的人,流幹了眼淚,耗盡了心力,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她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涌入肺腑,帶着一種刺痛般的清醒。她撐着幾乎散架的身體坐起來,走到梳妝鏡前。
鏡子裏的人,臉色蒼白得像紙,眼下是濃重的青黑,一雙眼睛腫得像核桃,裏面布滿了紅血絲,狼狽又憔悴。
但她看着鏡中的自己,眼神卻一點點發生了變化。那裏面曾經的迷茫、痛苦和依賴,正在被一種冰冷的、堅硬的的東西取代。
她拿起冷毛巾,敷在眼睛上,刺骨的涼意讓她打了個寒顫,卻也讓她更加清醒。
敷了片刻,她再次看向鏡子。雖然紅腫未完全消退,但那雙眼睛裏的光芒已經不同了。
她低聲開口,聲音因爲哭泣和一夜未眠而沙啞,卻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斬釘截鐵的堅定,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告誡自己:
“從現在開始,我要爲自己而活。”
不再是爲了父親的認可,不再是爲了維系那虛假的“家庭”和諧,更不再是爲了那個早已背叛的男人的所謂“愛情”。
她南星,要爲自己活一次。
爲自己,奪回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爲自己,讓那些傷害過她、背叛她的人,付出代價。
這個念頭如同在廢墟中點燃的火種,微弱,卻帶着燎原的決心。她挺直了脊背,盡管身體依舊疲憊,心髒依舊疼痛,但一種新的力量,正在那殘破的軀殼內,悄然滋生。
她轉身,不再看鏡中那個脆弱的倒影,開始利落地收拾自己。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第一步,就是面對那個還在客房裏的、身份不明的男人,然後,走出這個暫時的避風港,去面對外面那個真實而殘酷的世界。
而與此同時,隔壁客房內。
顧北辰幾乎是和南星同時醒來的。他睡眠極淺,多年的習慣使然。肩頭的傷口經過一夜,疼痛似乎緩解了些,但依舊不容忽視。他聽到外面主臥隱約傳來的、極力壓抑的啜泣聲,雖然微弱,但在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
他沒有動,只是靜靜地聽着,深邃的眼眸在漸亮的天光中,看不清情緒。
直到那哭聲漸漸止歇,外面傳來起身、走動、以及冷水敷面的細微聲響。
然後,他聽到了那句幾乎微不可聞,卻異常清晰的低語——
“從現在開始,我要爲自己而活。”
顧北辰的眉梢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這句話裏的決絕和力量,與他昨夜看到的資料裏那個經歷單純、甚至有些柔弱的形象,似乎有些不同。
他端起放在床頭櫃上那杯已經冷掉的水,喝了一口,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
看來,這只被逼到絕境的小貓,要伸出她的爪子了。
他倒是……有些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