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入夜,流轉在各宮之間的氛圍便緊張起來。
今日各宮都已經拜見過了太後,除了被禁足的蘇修儀外,所有人的牌子都會被敬事房的人呈到陛下面前。
今夜,是新人入宮後陛下第一次翻牌子。
新人裏頭一個侍寢的人,也算是有一份殊榮了。
這花落誰家,自然人人都期待着。
但這期待的情緒,各宮又有不同。
有的人白日見了陛下的真容,懷揣着少女心思期盼得到寵幸。
有的人則是知道自己不顯眼,家世又不好,不會被翻牌子,抱着看熱鬧的心態看花落誰家。
還有一種,則是見過呂才人被杖斃的慘狀,對陛下抱着畏懼的感情,並不敢侍寢,這類人期待的自然是別陛下翻別人的牌子。
不多時,長慶宮御前傳出了消息,陛下翻了柔福宮宋修媛的牌子。
塵埃落定,一場心思各異的期待終於結束。
陛下翻宋修媛的牌子,是大多數妃子能預料到的結果。
不過,陛下似不喜妃子進帝王寑殿長央宮,還是像昨兒嘉婕妤那樣,御駕前去宋昭儀的宮殿。
蘇修儀被禁足,宮裏能侍寢的新人裏,位分最高的就是宋修媛。
宋氏能臣輩出,爲大鄴江山鞠躬盡瘁,陛下當然要給宋家面子。
這樣一想,又有不少人暗地裏嫉妒宋修媛的家世。
宋修媛被翻牌子的消息同樣也傳到了薛太後的萬壽宮裏。
太後轉動着手裏的佛珠,眼裏閃過輕蔑與不滿。
“新人第一個侍寢的事本該落在蘇修儀頭上,皇帝偏偏禁足了她,便宜了宋氏的丫頭。”
夏嬤嬤恭立在太後右側,道:“陛下翻宋修媛的牌子,倒也說明陛下心裏還是有數的,並不是憑自己的心意寵幸妃子。想必那些位分低的,也該有了自知之明,在蘇修儀侍寢之前,不要生出什麼爭寵的妄念,這宮裏,向來是家世說話,陛下的寵幸也得跟着家世來。”
這話聽得薛太後舒心,閉上眼笑了笑:“皇帝知道宋氏重要,自然也明白世家對他來說更重要,好好寵幸世家女才是他該做的,將來的皇後,一定要從世家裏出。”
語罷,薛太後睜開眼睛,“本家來信了沒有,寧兒近來在做什麼?”
夏嬤嬤:“太後娘娘安心,信裏說,三小姐已經學完了《政觀要論》全篇,近來在精進棋藝和琴技。”
薛太後露出欣慰又慈愛的笑容。
“不愧是薛家的女兒,什麼都要做到最好,寧兒的棋藝與琴技已是世家女中翹楚,也絲毫沒有懈怠,不過,要做皇後的人,是該對自己要求嚴格一些。”
夏嬤嬤:“是啊,三小姐如此耀眼,生來就是要做人中龍鳳的。”
雖然薛太後說着皇後從世家女中選出,但是,她心裏唯一的人選就是自己弟弟的女兒,也就是她的侄女薛寧。
蘇修儀雖然是蘇家的,也很親近薛家,但到底不是本家的人。
而且,在薛太後心裏,誰都比不上薛寧。
薛寧是真正的世家貴女,從小就開始培養。
不僅僅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有政要經論,薛家全方位培養,比尋常的貴女高出一大截。
這也就是爲什麼這次薛寧沒有在采選時入宮。
薛太後不屑讓她和普通的采女一樣通過選秀入宮,她要讓薛寧以禮聘的方式,風頭無倆地入宮。
此刻,柔福宮的宋婉言已經準備好接駕。
說是準備好,其實也沒準備什麼,宋婉言非常平常心。
她心裏很清楚,陛下這個牌子翻的不是她宋修媛,而是宋家。
這樣很好,她入宮,本就是宋家爲了向新帝表忠心。
宋家有心,陛下也接茬,給她第一個侍寢的殊榮。
雙贏。
不過...
宋婉言心裏還是有些鬱悶。
宋家在朝爲官的人很多,哪怕陛下從前默默無聞,家裏也有很多人見過他。
陛下登基前,宋家長輩把適齡的女子叫到一處,極力向她們描述陛下的外貌有多俊美,氣質有多突出。
聽得幾個妹妹心神搖曳不已,她不屑一顧。
但是,最後選的卻是她入宮。
那天宋婉言殺去宋家書房,叔叔伯伯和父親給她的解釋是——
宋氏的女兒入宮,不是當妃嬪,而是當臣子。
這是一件差事。
迷戀上司美色的,非但辦不好差,還會傷了自己。
萬萬要不得。
“宋修媛,你在想什麼?”
稍顯冷淡的聲音驀地響起,宋婉言趕緊回神。
此刻,那容貌俊美,氣質非凡的帝王正站在她面前,垂着眸看她。
宋婉言趕緊行禮。
“嬪妾參見陛下!嬪妾因爲陛下要來,所以一時喜不自勝,有些出神了。”
“起來吧。”蕭承瀾目光從她身上掃過,並沒有理會她那一番聽起來就很假的解釋,徑直走到殿中的座椅上坐下。
宋婉言起身跟在他身後,瞧着他高大的背影。
她也不是不喜歡俊美的,陛下也的確當得起俊美二字,就是她感覺自己和陛下磁場有點不合。
在她看來,一個堪稱是棄子的皇子能一路走上皇位,心機和手段都深不可測。
她不喜歡和表面上溫和實則卻心機深沉的人打交道,她喜歡家裏五妹妹那種說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笨蛋,相處起來很是省事兒。
“坐吧。”蕭承瀾道。
宋修媛在他對面坐下。
“宋老太師近來身體可好?”蕭承瀾問。
宋太師是宋婉言的祖父,早已到了告老的年紀,在家休養。不過,先帝政事遇到難題時,還是會親自寫信給宋太師詢問,宋老很是德高望重。
“回陛下,嬪妾入宮前還陪伴祖父釣魚,祖父身體康健,多謝陛下掛心。”
“那就好,朕沒機會得老太師教導,深覺遺憾。只盼老太師身體康健,朕得空定親自拜訪。”
宋婉言惶恐道:“陛下日理萬機,怎敢勞動聖駕親至宋家?陛下若掛心祖父,傳召祖父入宮就是了。”
蕭承瀾:“朕不是客套,宋家百年大族,名臣賢士輩出,爲大鄴社稷鞠躬盡瘁,朕很禮重宋家。”
陛下在表態,宋婉言也趕緊表態。
“陛下謬贊,宋家兒女,自小便被教導忠君愛民,鍾鳴鼎食之家,更要不辭大任,上爲君王納諫,下爲百姓謀福。嬪妾進宮前,祖父與父親也曾教導過嬪妾,要做好陛下的後妃,也要做好陛下的臣子。”
兩人一板一眼地說了些慰問和表忠心的詞,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問候了一番宋家幾位德高望重的前輩,殿內一時無話,沉寂下來。
宋婉言察覺出了蕭承瀾沒有讓她侍寢的意思。
她心裏有些驚疑。
這是單純的累了,還是不想讓她侍寢?
於是,宋婉言試探着開口:“陛下,嬪妾有些困倦,陛下也爲國事勞累了一日,不如…早些安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