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裏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鄭毅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牢牢鎖定在江述臉上，等待着他的回答。那平淡的語氣下，是刑警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江述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鼓，幾乎要撞破肋骨。大腦一片混亂，無數個借口閃過，卻又被迅速否決——任何一個謊言在經驗豐富的刑警面前都可能漏洞百出，更何況他們此刻的狼狽狀態根本無法用“掉進排水溝”完美解釋。
他感到阮清言碰在他背後的手指微微用力，那是極度危險的信號。
就在他幾乎要窒息的時候，阮清言卻上前半步，巧妙地用身體擋住了鄭毅部分投向江述的視線。她的臉上竟然擠出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混合着後怕和尷尬的蒼白笑容。
“警官，真的……就是意外。”她的聲音帶着點不易察覺的顫抖，聽起來更像是一個受了驚嚇的普通女孩，“我……我手機掉進那個縫裏了，他幫我撿，結果沒站穩……我們倆都滑下去了。那邊那個口子沒蓋嚴實……”她隨意指了一下巷子深處一個不起眼的檢修井口，語氣懊惱又委屈，“弄成這樣，真是丟死人了。”
她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拍了拍身上幹涸的泥點，這個動作自然而狼狽，極大地增強了說服力。
鄭毅的視線轉向她，審視着那張雖然污穢卻難掩清秀，此刻寫滿了窘迫的臉。他沒有立刻說話，似乎在衡量她話語的真實性。
“哦？哪個井口？”鄭毅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目光卻再次掃過他們靴子上那特殊的、帶着地下河油膩感的淤泥。
阮清言的表情微微一僵，像是沒料到他會追問這個細節，眼神閃爍了一下，下意識地瞥向剛才隨便指的方向，顯得有些慌亂：“就……就那邊那個……太黑了，我也沒太看清……”
就在這時，江述福至心靈，猛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彎下了腰，成功地將鄭毅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咳咳咳……警官……對不起……”他喘着氣，臉色因爲劇烈的咳嗽和之前的驚嚇顯得更加難看，“我們……我們能先回去嗎？太冷了……我想換件衣服……有什麼問題，我可以之後再去局裏配合調查……”
他示弱了。利用了自己此刻極度糟糕的身體狀態，提出了一個合情合理、難以拒絕的要求。
鄭毅看着咳得臉色通紅的江述，又看了看旁邊凍得微微發抖、一臉窘迫的阮清言，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沉默了幾秒鍾，那幾秒鍾長得像一個世紀。
終於，他臉上的嚴肅表情稍微緩和了一點，收起了手機。
“行了，先回去吧。洗個熱水澡，別感冒了。”他擺了擺手，語氣似乎放鬆了些，“至於配合調查……”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江述臉上，帶着一種深意：“我會再聯系你的。保持通訊暢通，江先生。最近不太平，有些‘意外’，可能沒那麼簡單。”
最後那句話，像是一根冰冷的針，輕輕刺了一下。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拉開車門，發動引擎。警車緩緩倒出小巷，消失在清晨逐漸增多的車流中。
直到警車的尾燈徹底看不見，江述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幾乎軟倒在地，背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緊貼着冰冷的皮膚，帶來一陣戰栗。
“走！”阮清言臉上的脆弱和窘迫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急迫的冰冷。她一把拉起江述，迅速朝着與警車相反的方向離開。“他根本沒信！”
“什麼？”江述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他的警車停的位置太巧了，剛好堵死巷口。他出示的監控截圖時間點也過於精準，像是在特定路徑上捕捉到的你。還有他最後那句話……”阮清言語速極快，拉着江述鑽進另一條更狹窄的巷道，“他不是偶然巡邏到這裏。他很可能已經注意到你一段時間了，甚至……可能捕捉到了一些地下異常活動的邊緣信號，比如剛才那次聲波沖擊的地面微弱反饋，特意過來確認的。”
江述感到一陣後怕：“那他爲什麼……”
“他沒有證據。我們的樣子雖然可疑，但不足以構成拘留條件。他是在試探，也是在敲打，讓我們自亂陣腳。”阮清言的眼神冷得像冰，“而且，他看我的眼神……帶着審視和記錄。他很快就會去查我的身份。”
她的推斷讓江述不寒而栗。警察的介入，讓本就錯綜復雜的局面變得更加危險和不可預測。鄭毅，到底是秉持職責調查異常案件的警官，還是……已經被“忘憂科技”滲透的內部人員？
“我們現在怎麼辦？”
“徹底消失幾個小時。”阮清言果斷道，“先解決你身上的追蹤顆粒。我知道一個地方，‘清潔工’和警察暫時都不會想到的地方。”
半小時後，在阮清言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一個位於老城區的、看起來極其普通的自助倉儲倉庫。阮清言用電子密鑰打開了一個狹小的單元門。
裏面沒有窗戶，堆放着一些蓋着防塵布的舊家具和箱子，空氣中有淡淡的樟腦丸味道。唯一不同尋常的是，角落有一個看起來像工業用的、帶有密封門的大型超聲波清洗機。
“進去。連衣服一起。高強度超聲波能震碎並剝離大部分已知型號的物理追蹤顆粒。”阮清言指着清洗機，語氣不容置疑，“時間三分鍾。可能會有點暈，忍一下。”
江述愕然，但看着阮清言毫無玩笑意味的眼神，只能硬着頭皮，在她背過身操作設備後，快速脫掉髒污的外衣褲塞進旁邊的密封袋，然後爬進了那冰冷冰冷的清洗倉。
倉門關閉。
下一刻，難以想象的、仿佛能穿透骨骼和大腦的劇烈高頻震蕩襲來！江述瞬間感覺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顫抖，眼球不受控制地高速震動，胃裏翻江倒海，幾乎立刻就要嘔吐出來！
他死死咬緊牙關，蜷縮在冰冷的倉體內，承受着這非人的折磨。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震蕩終於停止。
倉門打開，江述幾乎是爬出來的，癱倒在地，天旋地轉，耳鳴不止。
阮清言遞給他一套幹淨的、沒有任何標籤的工裝服和一瓶水。“習慣就好。這是最快最徹底的方式。”
她自己也快速操作設備，將江述那袋髒衣服和自己沾滿污泥的外套一起扔進了另一個密封口，啓動了高溫焚化程序。
做完這一切，她才稍微鬆了口氣，靠在一個箱子上，拿出那個手持設備開始操作，眉頭緊鎖。
“鄭毅……”她喃喃自語，屏幕上是復雜的界面，顯然不是在常規網絡搜索，“……市局刑警支隊，風評不錯，破獲過幾起大案，以敏銳和固執著稱。最近半年，確實經手過三起疑點重重的‘失蹤案’，報案人家屬均提及受害者近期出現記憶混亂、執着於尋找某些‘不存在’的事物……案卷記錄都很簡略，結論含糊。”
她調出了鄭毅的檔案照片，那張沉穩銳氣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目前沒有發現他與忘憂科技或其關聯組織有明面上的資金往來或聯系……”她的手指停頓了一下，調出了另一層更深的數據界面，那是需要更高權限才能訪問的內部通訊記錄監控（顯然是非法的）。
“……但是，大約在兩個月前，他的內部系統賬號，有過一次異常短暫的、針對‘數據清潔法案’適用案例及‘無憂數據維護公司’合作流程的高頻檢索記錄。檢索動作在觸發某個閾值後被他自行終止。”
阮清言抬起頭，看向江述，眼神深邃：
“他在暗中調查。而且，他已經摸到‘清潔工’的邊了。但他很謹慎，或者說……他可能也意識到了系統內部的不對勁。”
這個判斷，讓鄭毅的身份變得更加微妙。他可能不是敵人，但也絕非可以信任的盟友。他的調查，隨時可能引爆雷區，甚至可能無意中將他們暴露在更大的危險之下。
“他剛才看到我了……”阮清言的眼神冷了下來，“我的匿名身份恐怕維持不了多久了。我們必須更快。”
她拿出那枚暗紅色的紐扣電池，連接上設備的一個特殊接口。
“現在，讓我們看看，另一個‘守護者’，到底給我們留下了什麼線索。”
設備屏幕亮起，開始嚐試讀取電池內部可能存在的、極其微弱的殘留信息。
地下室的幽靈、警察的試探、神秘的電池……所有的線索，仿佛正在匯向一個更加洶涌的旋渦。
而他們，正身處旋渦的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