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我已經籤完了。”
墨華傳媒的會議室裏,檀新逸聲音慢條斯理,鬆弛而不卑不亢。
“檀新逸!先斬後奏,你瘋了嗎?”經紀人一掌拍在實木辦公桌上,震得咖啡杯裏的拉花扭曲變形,
“幾千萬你說投就投,你現在是不差錢了,我也管不着你,但你還要親自去演戲?你當這時裝周走秀呢?你忘了自己是幹啥的了嗎?”
檀新逸倚在落地窗前,慢條斯理地轉着左手腕上的沉香手串,冷棕色的瞳孔在聽到「演戲」二字時微微收縮。
他忽然向前傾身:“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說過什麼嗎?”
經紀人被問得一愣。
當年那個在滿座空無一人的酒吧裏,頂着滿身臭雞蛋腥味唱歌的少年,當時對他說了句......
“總有一天,”檀新逸的指尖輕輕叩響鋼化玻璃,“我要站在鏡頭前演自己的故事。”
他突然笑起來,露出一顆鋒利的虎牙,“那臭雞蛋的味道還在我衣服上留着呢。”
經紀人張了張嘴,餘光瞥見門外晃動的影子。他故意提高音量:“行啊檀新逸,翅膀硬了長本事了,要是試鏡完被那挑剔的女人刷下來......”
“那就開十場演唱會賠罪。”檀新逸抓起沙發上的劇本,轉身時帶起一陣淡淡的香風。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經紀人也見好就收,畢竟這位可是公司的台柱子。
而在門打開的刹那,拐角處一道身影迅速縮了起來。
葉昭辰躲在消防栓旁已久,待檀新逸走遠後,他的耳畔仍回蕩着裏面二人的對話,衣袖下的手暗暗攥緊。
葉昭辰在墨華傳媒旗下的演員中,目前是人氣最高的那一個,他憑借演古偶劇成爲當下的流量小生,綜藝接到手軟,公司一有新的影視資源都會率先給他。
當他得知這位大歌星要轉型演員後,立即有了危機感,哪怕據他所知,檀新逸先前並沒有經過專業的演戲訓練——
他心下氣不過,於是等檀新逸離開,他也向經紀人提出要參加觀清影電影的試戲。
***
試戲日期至。
房間內只開了一盞小頂燈,打在靠近角落的位置。
觀清影獨自坐在那個角落裏,整個人被陰影籠罩,光線只隱約照到膝蓋以下的真皮長筒靴。
一個演員剛試完戲,推開門走出去。觀清影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地搖了搖頭。
講真的,她現在很失望。
今天已經連續給不知道多少個演員試完戲,但沒有一個讓她有眼前一亮的感覺,甚至能會意她意思的都只有兩個。
她自認爲表達的已經很清晰了,大概是因爲這個角色的厚度,需要演員做到完全共情,而前面來的演員全是沒吃過苦的二代,理解不透徹也不怪他們。
不一會,門被推開,挺拔頎長的身影闊步走了進來。
看到這張臉的刹那,觀清影的心微微地動了一下。
檀新逸在觀清影面前站定,頂光從頭頂灑下,照亮了他全身。
“下午好,觀導。”他語氣鬆弛地朗聲道,目光沉靜,看不出波瀾。
“檀老師想試哪個角色?”觀清影問。
檀新逸不假思索回答:“我想試試,男主。”
觀清影微微一驚。但她沒說什麼,只是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傾身,遞給他一個劇本。
“檀老師作爲投資人是提前看過《入繭》劇本的,自然比其他演員更熟悉,來從這幾個片段裏任選一個,來一段無實物表演。”
無實物表演的難度在於展現出動作的細節,能做到把什麼都沒有變得像什麼都有,需要一定的生活經驗,並加入自己的思考,所有專業演員都會經歷無實物表演的訓練。
檀新逸頓了頓,從觀清影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一杯水。
這是幹嘛?
觀清影有些疑惑。
而下一秒,只見他手腕一翻,冰涼的水流自頭頂傾瀉而下——
晶瑩水珠順着他的下頜線迅速滾落,在白襯衫上洇開一片透明的痕跡。
他的喉結忽而滾動了一下,似是咽下了某種灼熱的情緒,站在聚光燈下,預留出一個「空氣人」的位置。
“放開我!”
他突然一抽身,猛地甩開「空氣人」的束縛,指節極其用力,竟能讓人看出痛感。
“你感受過在地下室醒來,喉嚨被灌滿汽車尾氣嗎?”他聲嘶力竭,清冽的嗓音帶着少年人的倔強和稚氣,睫上懸着的水珠隨着顫抖簌簌落下,
“那味道……能嗆得你頭皮發麻,滲透進你的骨頭縫裏,侵蝕你的每一寸血肉和神經,你知道多難受多窒息嗎!”
嚯。
觀清影沒料到檀新逸竟然選了難度最大的男主趙忠強覺醒的橋段,而這段他自己加的台詞,竟比她原劇本寫的還要貼合角色!
觀清影略感意外。
檀新逸揪住「空氣人」衣領聲嘶力竭:“你知道在酒吧唱一半被人趕下台,拳打腳踢是什麼滋味嗎?”
“你知道被臭雞蛋扔到頭上,黑色的惡心液體流到眼睛裏,是什麼感覺嗎?”
這話讓觀清影忽然意識到,台詞說的不就是檀新逸自己的經歷麼?
她的腦海裏驟然閃過昔日少年在酒吧駐唱時一身狼狽的模樣,心下竟然生出了一陣心疼。
不對!
她意識到自己心亂了,她怎麼能讓自己心亂呢!要時刻保持清醒!於是連忙高聲喊:“咔!”
檀新逸氣喘籲籲站起身,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
脖頸上汗水和純淨水相混淆,順着清晰的骨骼線蜿蜒而下。
就在他還未從戲中走出來時,觀清影輕飄飄地說道:
“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