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蘇晚心神激蕩之際,一陣清脆的門鈴聲,打斷了她和沈厭的對話。
沈厭的身影瞬間隱去,房間裏的壓迫感也隨之消失。
“誰啊?”蘇晚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掀開一角窗簾。
樓下,一個穿着白色連衣裙,扎着丸子頭,臉上帶着陽光般燦爛笑容的女孩,正使勁地沖她揮着手。女孩手裏還提着一個保溫桶。
是林小滿,蘇晚唯一的朋友,也是她合租的閨蜜。
林小滿在市殯儀館工作,是一名入殮師。因爲職業特殊,兩人一見如故,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蘇晚的二樓,就分租了一半給林小滿。
看到林小滿,蘇晚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在這個冰冷而充滿算計的世界裏,小滿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溫暖。
“小晚!快開門呀!我給你帶了你最愛喝的蓮子羹!”林小滿在樓下喊道,聲音清甜活潑。
蘇晚應了一聲,下樓打開了那扇被記者騷擾了一早上的店門。
“我的天,你可算開門了!”林小滿一進屋就誇張地拍着胸口,“我剛才在外面,差點被那群記者當成你給撕了!你到底幹了什麼呀,怎麼突然就火成這樣了?”
她一邊說,一邊將保溫桶放在櫃台上,好奇地打量着蘇晚。
“你……沒事吧?臉色怎麼這麼差?”林小滿的笑容裏透出一絲擔憂,“網上那些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沒事,就是熬了個夜,有點累。”蘇晚勉強笑了笑,岔開話題,“你怎麼來了?今天不用上班嗎?”
“今天輪休。”林小滿打開保溫桶,盛了一碗香氣四溢的蓮子羹遞給她,“快趁熱喝,我特意給你熬的,清心安神。我看你最近爲了你妹妹的事,都快把自己熬幹了。”
溫暖的蓮子羹,和閨蜜真誠的關懷,讓蘇晚心中一暖。她接過碗,低頭喝了一口,甜糯的口感瞬間驅散了些許陰霾。
“謝謝你,小滿。”
“跟我還客氣什麼。”林小-滿不在意地擺擺手,然後湊了過來,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哎,我跟你說個怪事。我們館裏,最近最近送來了好幾具年輕女屍,都是自殺的。奇怪的是……”
林小滿說到這裏,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身體也微微前傾,湊到蘇晚耳邊。隨着她的靠近,一股淡淡的、像是梔子花混合着福爾馬林的奇特氣味飄入蘇晚的鼻腔。
“她們身上都有一種很特別的香氣,不是屍體該有的味道,甜得發膩。而且,我給其中一個叫李倩的女孩整理遺容時,發現她脖子上的勒痕裏,好像……好像纏着一根五彩絲線,特別堅韌,我的手術剪都剪不斷。”
李倩!
蘇晚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抖,滾燙的蓮子羹險些灑出來。她剛才在生死簿殘頁上,看到的就是這個名字!
“你怎麼了?”林小滿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
“沒……沒什麼,”蘇晚迅速穩住心神,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就是覺得太詭異了,有點嚇人。你……你沒跟別人說吧?”
“當然沒有!”林小滿拍着胸口,一臉“我嘴巴最嚴了”的表情,“館裏的老師傅說,這行見得怪事多,不該說的別亂說。我也就是跟你發發牢騷。”
她說話時,爲了強調自己的話,習慣性地搖了搖頭。就是這個動作,讓她腦後的丸子頭微微晃動,衣領也隨之錯開了一絲縫隙,露出了後頸的一小片皮膚。
就是那一瞬間,蘇晚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林小滿白皙的後頸發際線下方,有一道極淡的、幾乎與膚色融爲一體的紅色細線,像是某種手術後留下的縫合痕跡。
普通人或許只會覺得那是一道不起眼的疤痕,但在蘇晚眼中,尤其是在她剛剛動用過重瞳,感知還處於極度敏銳的狀態下,那道紅線顯得格外刺眼。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小滿,”蘇晚不動聲色地放下碗,狀似無意地站起身,繞到林小滿身後,伸出手幫她整理了一下衣領,“你脖子這裏……是不是什麼時候受過傷?”
“啊?有嗎?”林小滿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後頸,“沒有吧,我沒印象啊。”
她的動作,在蘇晚看來,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小的、不協調的僵硬。就像一個提線木偶,在執行一個不太熟練的指令,手臂的抬起和落下,比正常人的反應慢了零點幾秒。
如果是在平時,蘇晚絕不會注意到這種細節。但此刻,在經歷了冥婚、見識了沈厭、窺探了生死簿之後,她的五感和直覺都變得前所未有的敏銳。
蘇晚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她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指尖裝作不經意地,輕輕拂過那道紅線。
沒有傷疤的觸感。
那皮膚光滑細膩,沒有任何凸起或凹陷。但就在指尖碰觸的刹那,一股冰冷的、非人的氣息,順着她的指尖,微弱地刺了她一下。
蘇-晚的指尖猛地一顫,迅速收回了手。
她幾乎可以肯定,那不是傷疤!
“可能是我看錯了吧,”蘇晚重新坐下,端起碗,用勺子慢慢攪動着已經微涼的蓮子羹,以此來掩飾自己內心的震動,“可能是頭發絲什麼的。”
“可能吧。”林小滿沒有多想,她拿起自己的手機,興致勃勃地刷着關於蘇晚直播的各種八卦,“哇,小晚,你真的火了!你看這個帖子,都快蓋了一萬樓了!他們都在猜那個紅衣帥哥是誰呢!還說你們的CP感絕了!”
她笑得前仰後合,陽光燦爛,一如往常。
可這份陽光,此刻在蘇晚的眼中,卻蒙上了一層說不出的詭異和驚悚。
她看着林小滿那張毫無陰霾的笑臉,一個恐怖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從心底冒了出來。
她最好的朋友,她唯一的溫暖……到底,還是不是“人”?
或者說,她還是不是“林小滿”?
蘇晚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低下頭,看着碗裏潔白的蓮子,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這碗她最愛喝的蓮子羹,此刻卻讓她感到一陣陣惡心。
“我有點累,想先上去休息了。”蘇晚放下碗,站起身,臉色蒼白得嚇人。
“啊?哦,好,那你快去休息吧。”林小滿察覺到她的狀態不對,也收起了手機,關切地扶了她一下,“要不要我陪你上去?”
“不用了。”蘇晚幾乎是立刻就避開了她的攙扶,動作快得有些不近人情,“我……我就是有點頭暈,睡一覺就好了。”
她不敢再與林小小滿有任何肢體接觸。
說完,她幾乎是逃一般地快步走上二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然後重重地關上了門。
靠在冰冷的門板上,蘇晚的身體才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她快步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死死地盯着樓下店鋪裏林小滿的身影。
林小滿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似乎有些困惑,然後便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筷。她的動作很麻利,和往常一樣,看不出任何異常。但蘇晚的目光,卻像X光一樣,一遍遍地掃視着她的每一個動作。
突然,林小滿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朝着蘇晚窗口的方向,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
隔着十幾米的距離,隔着一層布滿灰塵的玻璃,那個微笑,卻讓蘇晚如墜冰窟。
就在林小滿微笑的那一刻,蘇晚的左眼重瞳不受控制地自行發動!
視野瞬間化爲黑白。
樓下,林小滿的身影在她眼中發生了劇變。那不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由無數精密零件和符文構成的……人偶!
而在她的後頸處,那道紅色的細線,在重瞳的視野裏,赫然變成了一根閃爍着幽光的、半透明的絲線!那根絲線深深地刺入她的脊椎,向上延伸,穿透了天花板,消失在未知的虛空之中。
傀儡絲!
蘇晚的腦子裏“轟”的一聲,仿佛有什麼東西徹底炸開了。
她最好的朋友,是一個被人操控的傀儡!
那碗蓮子羹,那句句關懷,那陽光般的笑容……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幕後那個人,通過這具人偶表演出來的!
一股極致的冰冷和惡心感涌上喉頭,蘇晚捂着嘴,沖進衛生間,將剛剛喝下的蓮子羹吐得一幹二淨。
冰冷的自來水拍打在臉上,她看着鏡子裏那個失魂落魄、滿眼驚恐的自己,渾身冰冷。
養父要用她續命,神秘人要拿她配陰婚,現在,連她唯一信任的朋友,都是一個監視她的傀儡。
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是真的?
她就像一個被蛛網困住的飛蛾,無論怎麼掙扎,都只會讓身上的絲線纏得越來越緊。
“現在才發現,已經晚了。”
沈厭冰冷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衛生間裏響起。他不知何時出現在蘇晚身後,玄黑色的身影在鏡中若隱若現。
他的目光落在鏡子裏蘇晚那張慘無血色的臉上,語氣裏沒有同情,只有陳述事實的漠然。
“三年前,真正的林小滿,已經死了。”“三年前,真正的林小滿,已經死了。”
沈厭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精準地剖開了蘇晚最後的防線,將她賴以生存的最後一絲溫暖徹底絞碎。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衛生間裏,水龍頭譁譁的流水聲變得遙遠而模糊。蘇晚僵硬地撐着冰冷的洗手台,從鏡子裏,她看到了沈厭玄黑色的身影,也看到了自己那張血色盡失、如同鬼魅的臉。
死了?
小滿……死了?
不。
不可能!
三年來,是小滿陪着她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難熬的夜晚。在她爲妹妹的醫藥費焦頭爛額時,是小滿抱着她,說“別怕,我陪你一起想辦法”;在她被客人刁難、心情低落時,是小滿拉着她去吃最辣的火鍋,逼着她把所有委屈和眼淚都宣泄出來。
那些擁抱的溫度,那些分享的秘密,那些深夜裏的笑聲和淚水……怎麼可能是假的?
“你撒謊!”
蘇晚猛地轉過身,胸口劇烈起伏,一雙熬得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沈厭。她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帶着撕心裂肺的尖銳。“你憑什麼這麼說!你就是想讓我衆叛親離,讓我只能依靠你,是不是?你好讓我乖乖做你的‘容器’!”
面對她的歇斯底裏,沈厭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只是平靜地陳述着一個早已塵埃落定的事實。
“三年前,農歷七月十五,中元節。晚十一點,江城跨江大橋,一輛失控的貨車撞上你的出租車。你,輕微腦震蕩,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而她,當場死亡。”
轟——!
沈厭的話,如同驚雷,在蘇晚的腦海中炸響。
那段被她刻意塵封的記憶,瞬間被血淋淋地撕開。
刺耳的刹車聲,震碎玻璃的巨響,濃烈的汽油味,還有……小滿在最後一刻,猛地撲過來將她死死護在身下的、那溫暖而柔軟的身體。
她醒來時,人已經在醫院。醫生說她命大,幾乎毫發無損,簡直是奇跡。而林小滿就守在她的病床邊,臉色雖然蒼白,卻笑着對她說:“嚇死我了,還好你沒事。”
從那以後,蘇晚再也沒有去回想那晚的細節。那場車禍,成了她和小滿之間一個心照不宣的禁忌。
原來……那不是奇跡。
原來,她所以爲的劫後餘生,只是林小滿用自己的命,換來的。
“那不是一場普通的車禍。”沈厭的聲音繼續冰冷地響起,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那是爲你而設的‘死劫’,是你被篡改的命格所帶來的第一次反噬。而林小滿,作爲你生母用最後靈力爲你凝聚的‘守命人偶’,她的唯一使命,就是在你遭遇必死之劫時,替你擋下。”
守命人偶……
替死……
蘇晚的身體晃了晃,順着冰冷的牆壁,無力地滑坐在地。她抱着自己的膝蓋,將臉深深地埋了進去,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幹了。
沒有眼淚,沒有哭聲。
極致的悲慟,是發不出任何聲音的。那是一種從靈魂深處蔓延開來的、足以將人徹底碾碎的痛楚。
她所以爲的陽光,是假的。她所以爲的友情,是程序。她所以爲的幸存,是摯友用生命換來的……一個長達三年的騙局。
那個在樓下哼着歌,收拾着碗筷,還惦記着晚上要和她一起追劇的女孩,只是一具被操控的、冰冷的軀殼。
沈厭靜靜地看着她。
通過冥婚契約,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蘇晚此刻那如同驚濤駭浪般的情緒——絕望、自責、悔恨,以及……在這一切情緒的最深處,正在悄然滋生的一點漆黑的、冰冷的火焰。
那是恨。
過了許久,久到沈厭以爲她會就此崩潰時,蘇晚緩緩地抬起了頭。
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表情,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所有的光都熄滅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深不見底的黑。
“是誰?”
她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每個字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是誰殺了她?又是誰,在操控她的身體?”
沈厭看着她此刻的模樣,那雙萬年不變的墨色眼眸裏,終於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波動。這才是他想看到的蘇晚。一株被逼入絕境,不得不長出利刺的並蒂蓮。
“操控傀儡絲的手法,源自湘西一脈,但其上的符文,卻帶着冥府第五司的烙印。”沈厭緩緩道出他查到的信息,“而新娘案死者脖頸裏的五彩線,與她身上的傀儡絲,同根同源。”
“所以,殺小滿的,和策劃新娘案的,是同一夥人。”蘇晚的聲音冷靜得可怕,她扶着牆,一點點站了起來,身形依舊單薄,但那挺直的脊梁,卻帶着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
她的目光,落在了樓下林小滿的身影上。
“她今天……爲什麼要特意告訴我李倩和五彩線的事?”
“因爲你身邊,出現了我這個變數。”沈厭一針見血,“幕後的操偶師,在昨晚的直播裏,看到了我的存在。他知道強攻不成,便改變了策略。他在試探,也在引誘。他在用你朋友的身體,親手爲你鋪設一條通往陷阱的路。”
蘇晚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鮮血滲出,她卻渾然不覺。
原來,今天的一切,都是一場表演。
那碗蓮子羹,那些關切的話語,都只是操偶師的道具。他甚至殘忍到,要用小滿的嘴,親口說出那些與她自己死亡相關的線索。
何其惡毒!何其猖狂!
一股狂暴的怒火和恨意,終於沖破了悲傷的堤壩,在蘇晚的胸腔裏熊熊燃燒。
她走到沈厭面前,那雙漆黑的眼眸直視着他,裏面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畏懼和試探,只有純粹的、冷硬的交易。
“沈厭,我要那個人的命。”
“我要讓他爲小滿償命,讓他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你幫我。”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你幫我找出他,殺了他。作爲交換,在你找到心髒之前,我的命,我的魂息,隨你取用。我只有一個要求。”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們是平等的合作關系。你必須告訴我所有你知道的,我們一起查。你不能再對我隱瞞任何事。”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堅定地,向他提出自己的條件。
沈厭看着她眼中燃燒的復仇之火,看着她那張因恨意而顯得格外生動豔麗的臉,忽然,他那萬年冰封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極淡、卻真實存在的弧度。
“好。”
他只說了一個字。
這個字,代表着一份新的契約,一份由復仇和共同利益澆築而成的、更加牢固的聯盟。
蘇晚緊繃的身體終於有了一絲鬆懈。她走到窗邊,看着樓下那個依舊在忙碌的“閨蜜”,眼中最後的一絲溫情被徹底冰封。
“今晚的紅星劇院,就是陷阱的入口,對嗎?”
“是。”
“那我們就去。”蘇晚的聲音冰冷而平靜,“我倒要看看,這位喜歡躲在幕後牽線的‘長生客’,到底給我準備了一場怎樣的大戲。”
她轉過頭,看向沈厭,眼中閃爍着瘋狂而決絕的光。
“不過,在去看戲之前,我得先送我的‘好朋友’一份回禮。”
蘇晚說完,轉身走出了衛生間,徑直走向她的扎紙工坊。她的步伐異常沉穩,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仇人的心口上。
沈厭的身影如影隨形,他饒有興致地看着蘇晚的背影,想看看這個被逼到絕路的凡人女子,會做出怎樣的反擊。
工坊裏,蘇晚沒有選擇那些復雜的紙人紙馬,而是從架子上取下一張薄如蟬翼的黑色宣紙。那紙張觸手冰涼,隱隱有流光閃動,是她壓箱底的寶貝——“墨蝶紙”。
她沒有用竹刀,而是用自己纖細的手指,極其精準地撕、捻、折、疊。她的動作快而穩,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那雙曾用來扎出無數祈福安魂之物的手,此刻卻充滿了冰冷的殺伐之氣。
片刻之後,一只通體漆黑、翼展不過拇指大小的紙蝴蝶,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它沒有斑斕的色彩,卻黑得純粹,仿佛能吸收周圍所有的光線,精致得令人心悸。
“你要做什麼?”沈厭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蘇晚頭也不回,冷冷道,“他喜歡用線牽着別人,那我就送他一只眼睛,替我好好看看,線的另一頭,到底是什麼魑魅魍魎。”
她將黑蝶放在桌上,拿起那支狼毫小筆,蘸滿了朱砂。這一次,她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咬破了左手的中指。
一滴與衆不同的血珠沁了出來。那血色比右手要深,隱隱泛着一絲金色,正是與重瞳相連的心脈之血。
血珠滴入朱砂,整碟朱砂瞬間沸騰起來,發出一陣“滋滋”的輕響,仿佛有生命一般。
蘇晚屏住呼吸,眼神專注到了極致。她沒有立刻點睛,而是看向沈厭,伸出了那只還在流血的手指。
“借你一絲力量。”她的語氣不是請求,而是理所當然的索取,“我要這只蝴蝶,不僅能看,還能蟄人。”
沈厭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他沒有拒絕,伸出修長的手指,與她流血的指尖輕輕一觸。一縷精純至極的黑色冥力,順着傷口,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她的血液之中。
蘇-晚悶哼一聲,只覺得一股冰火交加的力量在體內炸開。但她死死咬着牙,強行將這股力量引導至筆尖。
那混合了她心頭血與沈厭冥力的朱砂,此刻已經變成了詭異的紫黑色。
“以我重瞳爲眼,以冥主之力爲刺,敕令墨蝶,追魂索跡!”
話音落,筆尖下!
她沒有點在蝴蝶的頭部,而是精準地,點在了那對薄如刀鋒的蝶翼末端。兩點紫黑色的朱砂,如同淬毒的針尖,閃爍着妖異的光芒。
“嗡——”
桌上的墨蝶猛地振翅,無聲地懸浮了起來。它周身散發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氣息,仿佛不是一只紙蝴蝶,而是一個來自九幽地獄的復仇使者。
蘇晚的臉色又白了幾分,但她的眼神卻亮得驚人。
她小心翼翼地將墨蝶收攏在掌心,轉身走出了工坊。
樓下店鋪裏,“林小滿”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正準備離開。她看到蘇晚下來,臉上立刻露出關切的笑容:“小晚,你好點了嗎?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
“不用了。”蘇晚走到她面前,臉上也擠出一個微笑,只是那笑容不及眼底,冰冷得像一塊寒玉。“你快回去吧,別累着了。”
她說着,張開雙臂,給了“林小滿”一個擁抱。
這是三年來,在得知真相後,她第一次擁抱這具軀殼。
沒有熟悉的溫度,沒有心跳的共鳴,只有一種隔着皮肉觸碰到的、機械的冰冷。蘇晚的心,又被狠狠刺了一下。
就在擁抱的瞬間,她藏在掌心的墨蝶,悄無聲息地振翅飛出,如同一片黑色的影子,精準地落在了“林小滿”後頸的衣領內側,緊緊貼住了那根傀儡絲的植入點。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無聲無息。
“小滿,”蘇晚鬆開她,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直視着那雙純真無邪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謝謝你。謝謝你這三年來爲我做的一切。”
她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色的顫抖。
“從今天起,換我來保護你了。不管是誰傷害了你,我都會讓他……加倍奉還。”
“林小滿”的臉上露出一絲困惑,似乎不明白她爲什麼突然說這些。但程序化的設定讓她依舊保持着微笑:“說什麼傻話呢,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嘛!”
“是啊。”蘇晚低聲應道,眼底的恨意幾乎要凝成實質,“最好的……朋友。”
送走了“林小滿”,蘇晚重重地關上店門,背靠着門板,身體緩緩滑落。
她閉上眼睛,一種奇妙的感知連接建立了起來。
通過那只墨蝶,她仿佛擁有了第三只眼睛。她能“看”到,“林小滿”走出了小巷,上了一輛公交車,穿過大半個江城,最後,在一個她意想不到的地方下了車。
江城市立殯儀館。
她的“好閨蜜”,下班之後,又回到了工作的地方。
線的另一頭,果然不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