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湖村離鎮上約四公裏，距縣城也就十幾公裏，騎個把鍾頭自行車就能到。林國強盤算着把貨拿到縣城去賣。他們這個縣城叫白河縣，因臨近白河而得名。他二哥林國民在縣屠宰場上班，興許能找着買家；實在不行，就在市場邊擺個攤，不信沒人要。林國強心裏有底。
他二哥原本人不錯，可自從娶了城裏來的二嫂，就變了些。二嫂向來瞧不上他們這鄉下人家。二哥結婚那會兒，林國強才五六歲，小孩子嘴饞，看見他們新房裏的糖果就忍不住伸手去拿，結果被二嫂一巴掌狠狠打在手上。她還當着二哥的面斥道：“這麼小就偷東西，長大了準是個賊！鄉下人就是鄉下人，一點教養都沒有！”那副惡狠狠的嘴臉，林國強至今記得。這些年雖說二嫂態度稍好，可見了他們，鼻孔依然翹得老高。
所以，一般沒什麼大事，林國強絕不主動登二哥家的門。但眼下買拖拉機的念想催着他，也顧不上這些了。
林國強和彭萬裏一人蹬着一輛自行車，把盛着黃鱔和河蝦的桶綁穩當，徑直進了城，直奔屠宰廠。
到了廠門口，林國強讓彭萬裏在外頭稍等，自己掏出一包煙，給門衛大爺遞上一根，陪着笑：“大爺，幫幫忙，叫林國民出來一下，我是他小弟。”老大爺從報紙上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等着！”
不一會兒，林國民走了出來，看見弟弟有些意外：“國強？你怎麼來了？”
林國強把二哥拉到一邊：“二哥，昨兒下雨，我跟萬裏逮了些好東西，想問問你有沒有門路出手。”
“啥好東西？”
林國強把他領到彭萬裏那兒，掀開蓋桶的樹葉：“二哥你看，今早剛逮的，純野生大鱔魚！”
林國民一看，眼睛頓時亮了。他兒子高中畢業想當兵，條件都沒問題，可這年頭想當兵的人太多了。媳婦娘家那邊有個拐了幾道彎的親戚管點事，兩口子就商量着想送點禮，正愁送啥好。如今城裏人時興“野生”、“原生態”，這土貨送過去，準保人家喜歡！
想到這兒，林國民對弟弟說：“國強，我留五斤。剩下的，你二嫂娘家有個堂哥在招待所上班。你倆在這兒等會兒，還有半個鍾頭我就下班，帶你們去找他，他那邊肯定收。”
一聽二哥張口就要五斤，林國強心裏不樂意，可他嘴上說不出拒絕的話。再一尋思，二哥還幫忙引薦買家，算了，就當是給二哥的跑腿費吧；萬裏那邊，賣了錢多分他一份就是。這麼一想，林國強心裏舒坦了，應了聲“好”，便和彭萬裏到樹蔭底下蹲着去了。
沒多久，林國民下了班，領着兩人去了縣招待所。那時節，招待所主要接待外地來的客人，能住進去的都不差錢。林國民那遠房親戚在裏頭當個小廚師，雖沒多大權，但幫忙引薦一下不成問題。
林國民讓倆人在後巷小門外等着，自己敲門進去。不一會兒，一個四十多歲、身材高大微胖的男人走了出來。
林國民招手示意他們把桶提過來。男人掀開樹葉瞧了瞧，笑道：“嚯，這鱔魚真不賴！河蝦也新鮮。”——這人叫鄭建章，是招待所的一個小采購。正巧省裏有大人物這兩天要來，他正到處踅摸好食材呢。
“今早剛逮的，您看能要多少？”林國強一邊遞煙，一邊堆着笑問。
鄭建章倒不嫌林國強的煙次，接過來夾在耳朵上：“都留下吧，河蝦也要！你這黃鱔個頭夠大，一斤兩塊五；河蝦小了點，算一塊五一斤。提桶到裏面過秤。”林國強大喜，連忙提着桶跟進了後院。
稱完重量，林國民拿走了五斤左右，剩下黃鱔十六斤，河蝦三斤，總共賣了四十四塊五毛錢。
拿到錢，幾人走到院外。鄭建章還特意囑咐林國強，以後有了好貨再送來。林國強連聲應好。
三人走到外面，林國民掏出錢：“國強，萬裏，我拿走的那份算錢給你們。”
“不用了二哥，”彭萬裏搶着笑道，“沒你幫忙牽線，剩下的貨還不知道啥時候能出手呢！”他知道這話林國強不好接。
“那怎麼行？掙點錢多不容易。”林國民還在推辭。
“真沒事兒，二哥，”林國強接話，“你快回吧，別耽誤上班。”
“那……行吧，國強，萬裏，哥就不跟你們客氣了，有空來家喝兩杯！”林國民說完，騎上車走了。
這會兒已到中午，兩人從早上到現在滴水未進，肚子早餓得咕咕叫。林國強抹了把汗：“萬裏，咱先找地方墊吧一口？天太熱，吃點東西歇歇腳再往回趕。”
“成，聽你的。”
兩人進了一家拉面館，一人點了一大碗，又要了份涼拌豆絲。那年頭人實在，大海碗盛着筋道的面條，澆上一勺紅亮的辣油，再蓋上幾片薄牛肉，看着就讓人食欲大開。兩人吃得滿頭大汗，碗底朝天。
吃完結賬，一共花了三塊五。林國強數出二十五塊錢遞給彭萬裏：“萬裏，這錢你拿着。”
彭萬裏沒推辭，接過錢一數，眉頭微皺：“國強，你咋給我這麼多？”
“咳，這不我哥拿了幾斤走嘛，我想着多分你點。”
“你這是看不起人咋的？國強，這錢能這麼分？”彭萬裏的聲音提高了些。
彭萬裏抽出5塊錢遞給林國強，“國強，這5塊你收着，給咱閨女買點吃的。”
林國強也沒再跟彭萬裏拉扯，接過錢，“行，去看看有啥新鮮東西，給娃們帶一些回去。”
兩人來到農貿市場，碰見一個賣水蜜桃的，又大又甜的桃子散發着香甜的味道。問了價錢，二毛一斤，林國強買了五斤大桃子。掛在車把上。和彭萬裏一起向家裏趕去。今天真是不錯的一天，現在工人的工資一個月也就五六十塊，他們今天一天每人掙了人家十天的工資。
林國強還和彭萬裏商量，過兩天再下一次籠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