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拿了十幾個黃鱔籠子。這東西外形像個圓錐體的炮筒子,兩頭開口。但內裏玄機在於用竹篾編了個“倒須”:入口寬敞,越往裏越窄,最後才豁然開朗。黃鱔有個習性,只會往前鑽,不會後退(泥鰍和蛇也是如此),一旦遊進去,就別想出來了。
來到泥塘邊,他們先挖了些蚯蚓,剁碎後拌上腥臭的塘泥,厚厚地抹在籠口——這氣味雖令人掩鼻,卻是黃鱔泥鰍難以抗拒的美味。沿着水溝將籠子一一沉入水中,怕被水流沖走,林國強還用草繩牢牢拴在岸邊的雜草根上。
布置停當,林國強拍了拍彭萬裏的肩膀:“萬裏,走,回去收拾魚,晚上喝兩杯!”
“行!你先回,我去打點酒,順便把大林哥也叫上。”
聽到“李大林”三個字,林國強心頭一緊——合夥的事媳婦還沒點頭呢。他暗自嘆了口氣:罷了,離秋收還有些日子,慢慢再說吧。
回到家,王淑芳已經在處理魚了。她把大魚和小魚仔仔細細分開:大魚預備着燉個家常魚,小魚則打算用少許油煎得金黃酥脆,咬一口滿嘴焦香,孩子吃來最好。
林國強忙湊上前,討好地叫了聲:“媳婦兒,放着我來弄。”
王淑芳沒推辭,應了聲“好”,便讓出了灶台的位置。林國強接過活計,手上忙着刮魚鱗,嘴上試探着說:“待會兒萬裏要來家吃飯。”說話間,抬眼悄悄觀察妻子的臉色。
“嗯,來唄,魚是你們一起抓的。”王淑芳語氣平淡。
“咱……咱姐夫也來。”林國強又瞄了妻子一眼,聲音低了幾分。
果然,王淑芳一聽這話,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嘴唇抿成一條線,一聲不吭。
“媳婦兒,給個面子嘛,二姐夫人其實……不錯……”林國強試圖解釋。
“不錯什麼不錯!”話沒說完就被王淑芳堵了回來,“也就你覺得他不錯!你到外頭打聽打聽,村裏有幾個人說他個好字?”
“你是不是對咱姐夫有啥誤會呀?”林國強無奈地辯解道。
誤會? 王淑芳心底冷笑。上輩子,你被他坑害得還不夠慘嗎?可這話她如何能說出口?那些糟心事現在都還沒影兒呢。她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不再言語,默默坐到灶膛前準備燒火。
林國強是村裏有名的紅白案師傅,手藝自然沒得說。只見他利落地將魚收拾幹淨,鐵鍋燒熱,舀入一勺金黃的菜籽油,將魚貼着鍋邊滑下,“滋啦”一聲響。魚身煎得兩面金黃油亮後,鏟起備用。待所有魚都煎好,鍋中倒入一瓢滾開的清水,撒入姜片、蔥段、幾粒八角,再調入鹽、醬油,淋上幾滴白酒去腥提鮮。煎好的魚回鍋,蓋上鍋蓋小火慢燉。約莫二十分鍾後,大火收汁,臨出鍋前撒上一把切得細碎的蒜末,點幾粒味精——霎時,濃鬱的鮮香便從鍋蓋縫裏鑽出來,彌漫了整個灶屋。同樣的食材佐料,經他的手一做,滋味就是格外不同。
“喲嗬!這味兒,絕了!”李大林標志性的大嗓門遠遠傳來,王淑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林國強將燉好的魚分成了兩份:一份盛在大海碗裏給喝酒的爺們兒,另一份留給娘仨。這一點他做得向來體貼,不管兄弟們來喝什麼酒,吃什麼菜,他總會記得給媳婦孩子留夠。
李大林和彭萬裏前後腳進了門。彭萬裏拎來一瓶散裝白酒,李大林照例是兩手空空。
“你倆先坐會兒,我給閨女煎完這小魚幹就開喝!”林國強招呼着,手上動作不停。煎小魚幹講究耐心,得一邊用鍋鏟輕輕按壓,一邊讓小魚在鍋底轉着圈受熱,這樣才能把細小的魚刺都烘得焦脆,孩子吃了才安全。其實若有寬裕的油,裹上薄薄一層白面糊炸得金黃才最是香酥可口。但這年月大家夥兒剛能填飽肚子,油炸是過年才能享用的奢侈。
“尋兒,帶妹妹來吃魚嘍!”金燦燦的小魚幹剛出鍋,林國強就朝門外喊。
林尋拉着妹妹跑進廚房,眼睛亮晶晶地問:“爸爸,我的小龍蝦做了嗎?”
“沒呢,就那一只,留着給你玩吧。”
林尋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和妹妹圍着小桌吃起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林國強就出了門——心裏還惦記着泥塘裏下的黃鱔籠子。他叫上彭萬裏,兩人直奔泥塘。
在昨天下籠子的地方,林國強仔細辨認着留下的記號。沒一會兒就找到一個,他甩掉鞋子,光腳踩進涼浸浸的泥水裏,拽着草繩把籠子拉了上來。籠子剛入手,林國強心頭就是一喜——沉甸甸的墜手感,和昨天的空籠子分量大不同,裏頭準有貨!
彭萬裏趕緊把水桶提到岸邊。
林國強爬上坎,準備開籠。籠子出口處纏着塑料布,用細繩牢牢固定住。他麻利地解開繩結,扯開塑料布,將籠口高高提起對準桶底——
“噗通!噗通!”籠子裏的東西像下餃子似的,一股腦兒傾倒進桶裏,濺起水花。
兩人看得眼都直了——真沒想到這小小的籠子竟裝了這麼多!八十年代的農村河塘,物產豐饒得令人驚嘆。
僅僅這一個籠子,就倒出了兩條肥碩的大黃鱔,還有好些泥鰍和活蹦亂跳的河蝦。每條黃鱔足有六兩多重,這樣個頭的野生大黃鱔,在後世幾乎難覓蹤影。
首戰告捷,林國強和彭萬裏信心大漲,提着水桶馬不停蹄地去開剩下的籠子——時間耽擱久了,黃鱔死了就不值錢了。兩人一口氣把剩下的十四個籠子全起了,最少的也有一條黃鱔保底,小的也有四兩左右。十五個籠子總共收了約摸二十斤黃鱔!另外還有三斤多小河蝦,只只都有小指頭般大小,青殼透亮。
“萬裏,趕緊把籠子收好,咱回!”林國強聲音裏透着興奮,“得想法子把這些寶貝賣掉,能值不少錢哩!”
兩人手腳麻利地收拾好東西,提着沉甸甸的水桶踏上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