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裏喧鬧的祭台已恢復寂靜，只剩下宮牆上巡邏侍衛的甲葉輕響，和遠處更夫敲打的三更梆子聲
寶纓坐在鋪滿錦被的床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床沿的雕花，這張床比淮王府的寢床大了足足一倍，紫檀木的床架上雕滿了“龍鳳呈祥”的紋樣，鎏金的帳鉤懸着層層疊疊的明黃紗帳，垂落時像一道密不透風的牆
殿內燃着上好的檀香，煙氣從鎏金香爐裏嫋嫋升起，燭台將滿室照得明明滅滅，寶纓這一日幾乎是將東宮都晃了一遍，東宮哪裏都好就是牆太高了
…
微生硯換了身月白常服走進來，卸下了典禮朝服的沉重，他身上的銳氣似乎也淡了些，見寶纓獨自坐着發呆，他走過去從身後輕輕環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發頂，聲音還是從前的溫和：“在想什麼？今日是不是累壞了？”
寶纓搖搖頭，往他懷裏縮了縮，鼻尖蹭到他衣襟上熟悉的皂角香，心裏的不安才稍稍平復了些，“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嗎？”
她輕聲說，聲音在空曠的殿內顯得有些飄忽，“你說過的，只有我才是你的妻子，是你的太子妃…”
微生硯低笑起來，笑聲震得胸腔微微發顫，他牽着她走到梳妝鏡前，替她褪去繁復的首飾，將那支沉重的鳳朝陽釵小心翼翼地放在妝奩裏，“在想什麼呢？”
他捏了捏她的臉頰，“我的妻子，當然只有你，”
微生硯好不容易將寶纓哄好，擁着人上床休憩，他吹熄了殿內大部分燭火，只留下床頭兩盞小巧的琉璃燈盞，暖黃的光暈剛好籠罩住床榻
帳幔落下，隔絕了外面的宮牆與暗影，微生硯躺下來，將寶纓攬進懷裏，讓她的頭枕在自己手臂上，指尖輕輕拍着她的背，夜風吹過東宮的窗櫺，帶起紗帳輕輕晃動
寶纓其實根本沒睡，她要是現在還不清楚微生硯想要什麼，那可真是過於蠢笨了，或許不是母親推他上位，而是微生硯自己本就渴望權勢…
………
……
…
翌日，東宮的晨露還凝在階前的桂花瓣上，長公主劉嫖的儀仗已浩浩蕩蕩停在了東宮外
寶纓剛梳洗完，正看着宮女爲妝奩裏的九鳳釵描金，聽見內侍通報時，指尖猛地一頓——昨日大典剛過，母親怎麼來得這樣急？
她迎到正廳時，長公主已坐在主位上，正把玩着一盞琉璃盞，見寶纓進來，她放下茶盞，目光掃過女兒，滿意地點點頭，屏退衆人，寶纓帶着母親去了望雨台，兩人對面落座
“兩年未見，我們寶纓是長大了不少。”不等寶纓回話，她便直入正題，“昨夜歇息得可好？這東宮不比其他地方，東宮啊…何嚐不是另一個皇宮。”
“你與太子成婚兩年了，”長公主握住她的手，聲音壓得低了些，“你如今是太子妃，地位看着穩固，實則如履薄冰，這東宮未來不會只有太子妃，想要站穩，就是抓緊誕下子嗣，有了嫡子，這東宮就算有再多人，誰也動搖不了你的位置。”
寶纓猛地抬頭，眼裏滿是詫異：“母親，您說什麼？”
“母親今日前來就是爲了先給我通個氣…”
長公主冷笑一聲，打斷她的話，“寶纓啊，他是太子，未來的皇帝，不是淮王府裏只屬於你的淮王，尋常官員納妾是納妾，但太子納側妃、置良娣，可不單單是妾…”她湊近寶纓耳邊，字字清晰，“她們是平衡朝堂的工具，是拉攏勢力的交易。”
寶纓的手指瞬間冰涼，原來昨日大典上的風光，今日母親的探望，都藏着這樣赤裸裸的算計，她望着母親眼中熟悉的精明，忽然覺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所以，您希望我看着他納別人？”
“寶纓，不是希望，是必須。”長公主的語氣斬釘截鐵，“你是我的女兒，就要懂權衡，知進退。”
長公主走後，寶纓獨自在正廳坐了許久，殿外的桂花香飄進來，甜得發膩，卻壓不住她心裏的寒意
好在微生硯回來時，依舊是那個會笑着揉她頭發，陪她用晚膳，爲她剝石榴，夜裏照舊摟着她講朝堂趣事，仿佛長公主的話只是一場噩夢
但僅一個月後，這場噩夢真的降臨了
那是一個雨天，微生硯回來時，身上帶着濃重的溼氣，眼底帶着她從未見過的疲憊與掙扎
晚膳時，他頻頻走神，筷子幾次落在空處，寶纓察覺不對，輕聲問：“是不是朝堂上有煩心事？”
微生硯放下筷子，沉默了許久，才抬起頭，“寶纓，太尉之女，下月初九入東宮，封良娣，入住百源閣”
寶纓的心猛地一沉，“你不是早就想好了，不過就是通知我一聲而已，不是嗎？”
微生硯看向她的目光裏帶着一種她極少見的堅定，那是權衡過利弊後，勢在必得的決絕：“有人對東宮之位虎視眈眈，父皇又對兵權戒心甚重，太尉手握皇城防務，這步棋，我不能退。”
“不能退？”寶纓輕輕重復着這三個字，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算不上笑，倒帶着幾分自嘲
“寶纓，我們難道不該一同守住這個位置嗎？”他的聲音軟了些，卻依舊沒鬆口，“她只是權宜之計，待我站穩腳跟，定會……”
“定會如何？”寶纓打斷他的話，語氣依舊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疏離，“定會遣了她？
不，你不會！
你爲了權勢，會納更多的人進東宮，因爲自古以來皇帝都不會只有皇後，太子亦不會只有太子妃。”
她站起身，月白裙擺掃過錦凳，沒有半分慌亂，即使心底翻涌着憤怒與失望
她就知道母親那日前來不過是想先給她交個底，說不定這良娣的人選，母親未必沒有參與
“微生硯，良娣入宮的事你自己看着來吧，我就不參與了。”寶纓微微頷首，如小時候微生硯惹了她不高興故意同他置氣般的孩子氣
說完，她沒再看微生硯，轉身向內室走去
簾幕落下，隔絕了兩人的身影
外殿，微生硯看着那道緊閉的簾幕，指尖攥得發白
他抬手召來內侍，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冷硬：“傳我令，按良娣規制準備迎太尉之女，下月初九入東宮，將她住的地方讓人收拾收拾，務必妥當。”
“是。”內侍躬身應下，悄悄抬眼，見太子殿下望着簾幕的目光復雜，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悵然
…
殿外的桂花香飄進來，甜得發膩
寶纓在內室裏站了許久，直到聽見外殿傳來內侍退下的腳步聲，才緩緩睜開眼，她走到妝台前，取下頭上的金釵，輕輕放在妝奩裏
兩人間的冷戰讓東宮衆人整日心驚膽戰，直到那位良娣進東宮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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