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的陽光透過聖雅高中的香樟樹葉，在走廊地面投下細碎的光斑。離放學鈴響還有整整半小時，林正明將一本《圖書館學概論》放在桌角作爲掩護，悄無聲息地從後門溜出教室。他沒有走向圖書館的方向，而是沿着圍牆快步穿過操場，校門口早已停着一輛提前叫好的出租車，目的地是城西的高級住宅區——蘇家宅邸的方向。
陳靜怡發來的地址藏在一片茂密的香樟林後，獨棟別墅群被鐵藝圍欄環繞，圍欄上纏繞着開得正盛的三角梅。蘇家宅邸在群落最深處，白色的外牆上爬滿了深綠色的常春藤，鐵藝大門上雕刻着繁復的櫻花圖案，門柱頂端的銅燈擦得鋥亮，在夕陽下泛着溫潤的光。林正明繞到別墅側面的後門，這裏的圍欄有一處隱蔽的缺口，顯然是陳靜怡提前打探好的。他穿過精心修剪的玫瑰花園，腳下的鵝卵石路蜿蜒向前，盡頭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窗內的景象讓林正明腳步一頓。蘇雅琪坐在黑色的三角鋼琴前，白皙的手指輕輕搭在琴鍵上，卻遲遲沒有按下。她脫去了聖雅高中的藏青校服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襯衫，領口的紐扣鬆開兩顆，鬆散的馬尾辮垂在肩頭，幾縷碎發貼在頸側。夕陽的餘暉透過玻璃窗斜斜灑下，給她的側臉鍍上一層暖金色的光暈，連平日裏緊抿的嘴角都帶着幾分難以察覺的柔和。這一刻的她，褪去了學校裏“冰霜公主”的尖銳，更像八年前那個會抱着餅幹盒笑的小姑娘。
林正明的指尖輕輕敲了敲玻璃窗，發出清脆的“篤篤”聲。蘇雅琪猛地抬頭，看清窗外的人是他時，瞳孔驟然收縮，眉頭瞬間緊鎖。她快步走到窗邊，手指扣住窗鎖的動作帶着明顯的戒備，拉開窗戶時語氣冰冷：“林正明，你怎麼會在這裏？這是私人住宅，擅闖是違法行爲。”
“陳靜怡早上跟我說，蘇家花園需要人手整理，屬於學生會社區服務的延伸工作。”林正明面不改色地撒謊，目光卻緊緊鎖住她的眼睛，“我想着提前過來幫忙，正好能趕上你放學。”
蘇雅琪眯起眼睛，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窗沿的雕花：“靜怡今天因爲急性腸胃炎請假了，早上就沒來學校，不可能安排工作。”她上下打量着林正明，眼神裏充滿審視，“你跟蹤我？”
“不是跟蹤，是尋找。”林正明向前半步，身體微微前傾，直視着她的眼睛，語氣裏帶着前所未有的認真，“尋找八年前的真相，尋找那個叫王明的男孩留下的痕跡。”
“王明”兩個字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蘇雅琪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後背撞到了身後的鋼琴凳，發出“咚”的輕響。“你……你怎麼知道這個名字？”她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手指緊緊攥住了襯衫的衣角。
“因爲我就是王明。”林正明的聲音放得很輕，卻字字清晰，“八年前，在城北小學五年級二班，每天給你帶媽媽烤的杏仁餅幹，教你在課桌上畫櫻花，陪你在操場角落喂流浪貓的那個胖男孩。”他頓了頓，看着蘇雅琪震驚的表情，繼續說道，“直到有一天，鄭志遠帶着全班同學嘲笑我是‘五花肉’，而你站在教室後門，看着我被欺負，卻沒有說話。”
“不……不是這樣的。”蘇雅琪用力搖頭，眼中充滿了困惑和慌亂，“我不記得了……八年前的春天我就住院了，做心髒手術，根本沒去過城北小學的教室！你認錯人了，林同學。”
林正明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塑封的信封，從窗戶縫隙裏遞進去：“那這個呢？你看看這張照片。”信封裏是一張泛黃的拍立得照片，照片上，十歲的蘇雅琪穿着粉色連衣裙，手腕上戴着一條銀色櫻花手鏈，身邊站着一個圓胖的小男孩，兩人手裏各舉着一塊巧克力曲奇，背景是公園盛開的櫻花樹。
蘇雅琪顫抖着接過照片，指尖撫過照片上兩個稚嫩的笑臉，眼淚瞬間涌了上來。“這是我十歲生日那天，在中山公園拍的……”她的聲音哽咽，“但那個男孩……不是你。他叫王明，戴一副黑框眼鏡，比你胖很多，而你……”
“整容可以瘦下來，眼鏡可以摘掉，但有些痕跡永遠改不了。”林正明解開襯衫最上面的兩顆紐扣，向左肩偏過身體，露出肩胛骨下方一道月牙形的疤痕，“八歲那年，我們在小區樓下救一只被野狗追的流浪貓，我爲了護着它，被野狗咬傷了這裏。你當時嚇得哭個不停，非要陪我去醫院，我還嘴硬說‘男生流點血不算什麼，不能哭哭啼啼的’。”
蘇雅琪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道疤痕，眼淚順着臉頰滑落，滴在照片上。“這不可能……”她喃喃自語，“王明轉學後就徹底消失了，我去他原來的住址找過，去學校查過轉學記錄，甚至在網上發了很多尋人帖，都沒有任何消息……”
“是我媽媽帶我走的。”林正明的聲音帶着幾分苦澀，“她受不了我每天被鄭志遠欺負，也不想讓我再和‘有心髒病的同學’來往，就給我改了名字，從王明變成林正明，連夜搬去了北海道。”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銀色胸針，胸針是櫻花形狀，花瓣已經有些氧化，“搬家那天早上，我偷偷溜回學校，把這個放在你的課桌抽屜裏，還寫了一張紙條：‘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躲着你’。”
這句話徹底擊潰了蘇雅琪的防線，她手中的照片滑落在地，身體一軟，跌坐在鋼琴凳上。“真的是你……王明……”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着林正明，“這八年，我每天都在想你，想那個給我帶餅幹、陪我喂貓的男孩。”
林正明輕輕推開窗戶，邁過窗沿走進房間。鋼琴上放着一本翻開的樂譜，是《櫻花之約》的簡譜，墨跡已經有些褪色。“我也是。”他輕聲說，“這八年，我每天都在訓練，從一百八十斤減到現在的體重，學格鬥術保護自己，就是爲了有一天能回來，告訴你當年的真相。”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蘇雅琪擦幹眼淚，眼神裏充滿了急切，“鄭志遠說你覺得我是個病秧子，不想再和我做朋友，還在班裏嘲笑我……”
“都是他編造的謊言。”林正明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下，“那天早上，鄭志遠攔住我，說你因爲心髒病被同學嘲笑，心情很差，讓我不要在班裏提和你有關的事，免得你更難過。後來他又在班裏造謠，說你覺得我胖，不想和我做朋友。我看到你站在門口，臉色蒼白，以爲你真的生我的氣了，也怕我再和你來往會讓你被更多人嘲笑，就一直沉默着。”
“我當時是偷偷從醫院溜出來的。”蘇雅琪苦笑，“手術剛做完不久，鄭志遠說帶我去見你，結果卻拉着我站在教室門口，聽着全班同學嘲笑你。我想沖進去解釋，他卻死死拉住我，說‘你現在這個樣子，進去只會讓王明更難堪’。”她抓住林正明的手，手指冰涼，“這八年，我一直活在愧疚裏，以爲是我的沉默害你離開了。”
“不是你的錯。”林正明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是鄭志遠故意挑撥我們。他從小就占有欲極強，見不得你對我好。”
蘇雅琪抬頭看着他，眼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爲什麼現在才回來？爲什麼要以林正明的身份出現？”
“因爲我需要確認，你還是當年那個善良的女孩。”林正明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櫻花手鏈上，“學校裏的‘冰霜公主’，讓我不敢確定。直到我看到你保護趙寧雅，看到你在學生會裏認真對待每一份工作，我才敢來見你。”
“那層冰霜，是鄭志遠給我的。”蘇雅琪撫摸着手鏈，聲音帶着幾分自嘲，“他離開前跟我說，‘所有男生都會因爲你的心髒病離開你，你越冷漠，就越不會受傷’。這些年，我一直記着這句話，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她抬頭看着林正明，眼中閃爍着微光，“如果……如果我想找回當年那個相信所有人都有善意的自己，你會幫我嗎？”
林正明正要開口，花園裏突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兩人迅速分開，只見趙寧雅扶着圍欄，慢慢走了過來，臉色蒼白得像紙，手裏緊緊攥着一個藥瓶。“雅琪……”她的聲音虛弱，呼吸急促，“陳靜怡說你今天沒去學生會，擔心你身體不舒服，讓我給你送藥過來。”她的目光在林正明身上掃過，眼神裏帶着明顯的警惕。
蘇雅琪迅速收斂了臉上的情緒，恢復了平日的冷漠：“我沒事，讓你白跑一趟了。”她轉向林正明，語氣帶着疏離，“林同學，學生會的工作我們明天再談，現在請你離開。”
林正明明白這是她的保護色，點了點頭：“明天九點，學生會室有文化祭籌備會，我需要你的意見。”他頓了頓，補充道，“我會從正門進來，遵守訪客規定。”
離開蘇家宅邸後，林正明剛走到街角，手機就震動起來，是陳靜怡發來的短信：“正明，查到了！趙寧雅的賬戶每個月都會收到一筆匿名轉賬，轉賬方的IP地址在國外，但有幾次的寄件地址和鄭志遠給蘇雅琪寄明信片的地址一致！她絕對是鄭志遠安插在蘇雅琪身邊的人！”
林正明的心頭一沉，他回頭望向蘇家別墅的方向，二樓的燈光已經亮起，鋼琴聲隱約傳來，正是八年前他教蘇雅琪彈的《櫻花之約》。他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喂，是我。幫我查一個人，聖雅高中的趙寧雅，我要她所有的通訊記錄和行蹤軌跡，尤其是和國外號碼的聯系。”
掛斷電話，林正明靠在路邊的香樟樹上，看着夜空中的繁星。八年前的那個下午，他和蘇雅琪坐在櫻花樹下，分享着一塊巧克力曲奇，蘇雅琪說“櫻花每年都會開，我們每年都要一起看”。那時的他們，以爲承諾很容易實現，以爲善意不會被辜負。
“雅琪，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林正明輕聲呢喃，手指攥緊了口袋裏的櫻花胸針。他知道，鄭志遠的陰影從未離開，趙寧雅的存在更是一顆定時炸彈，但這一次，他不會再選擇逃避。
而蘇家別墅的二樓，蘇雅琪坐在鋼琴前，手指反復摩挲着琴鍵上的櫻花雕刻。趙寧雅站在她身後，看似在整理藥瓶，眼角的餘光卻死死盯着窗外林正明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角，才悄悄拿出手機，快速發了一條短信：“他已經暴露身份，明天九點學生會室見面。”收件人備注是一個字母——“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