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一派胡言”，清冷如冰，卻又帶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堅定，瞬間將整個思順堂的焦點從講台上氣得發抖的劉夫
子，轉移到了學堂的角落。
沈硯之站了起來。
他身形清瘦，卻在此刻站成了一杆刺破混沌的標槍。那身洗得發白的學子服，仿佛都因他身上驟然迸發出的凜然正
氣而散發出淡淡的光華。他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眸子裏，第一次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是信仰被觸犯的怒火，是捍
衛道統的決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如果說林小滿是攪動風雲的異端，那麼沈硯之，就是青雲學院所有學子心中不可動搖的“道”的化身。
現在，道，要開始誅魔了。
沈硯之的目光沒有看別人，而是像兩把鋒利的冰錐，直直地刺向林小滿。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鏗鏘，帶着金石之
音：
“聖人之道，在於修心，在於養德，在於明悟天地之序，而非爾等口中那般輕浮淺薄的‘工具’與‘標準’！”
他往前踏了一步，廣袖微動，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度。
“你言‘物理層面’，何其可笑！《男誡》有雲：‘行必端，言必謹’。此乃內化於心，外化於行之德行，是發自肺腑的敬
與順，豈是爾等所謂的‘SOP’所能規範？若事事皆需條條框框，那與被線牽引的木偶何異？人之所以爲人，在於有
心！”
“你再言‘精神層面’，更是荒謬至極！‘體察妻心，感同身受’，此乃情之所至，心之所向。是見妻主之喜而喜，見其憂
而憂的本能。若連此等真情，都要用所謂的‘KPI’去考核，去量化，那與街市上明碼標價的貨物有何區別？將人心置
於何地？將情誼置於何地？”
他的聲音越來越激昂，那張清冷的臉上，因爲激動而泛起了一層薄薄的紅暈，讓他整個人都顯得生動而耀眼。
“我輩讀書人，讀的是聖賢書，修的是君子德。求的是一顆‘誠心’，守的是一份‘正道’。道在心中，而非在紙上！順在
德行，而非在條文！爾以商賈之術，衡量君子之道，以機巧之心，揣度聖人之言，實乃坐井觀天，夏蟲語冰！荒
唐！可笑！”
一番話說完，他胸口微微起伏，雙目炯炯地盯着林小滿，等待着她的反駁，或者，是她的潰敗。
整個學堂，落針可聞。
劉夫子看着沈硯之，眼中露出了極度的欣慰和贊賞。不愧是他最得意的門生！這番話，有理有據，擲地有聲，將那
小子的歪理邪說駁斥得體無完膚！
其餘的學生們，更是聽得熱血沸騰，與有榮焉。他們看着沈硯之的背影，眼神裏充滿了崇拜和敬仰。這才是他們青
雲學院的“男德典範”，這才是他們應該追隨的榜樣！
所有人的目光，都帶着勝利者的姿態，齊刷刷地轉向了林小滿，準備欣賞她被駁得面紅耳赤、無地自容的窘態。
然而，他們失望了。
從沈硯之開口的第一個字起，林小滿就收起了臉上所有玩世不恭的表情。她沒有打斷，沒有反駁，甚至沒有一絲不
悅。她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認真地聽着，仿佛一個最專注的聽衆。
她的眼神很亮，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個在衆人面前慷慨陳詞的少年。
她看着他因憤怒而緊繃的下頜線，看着他因激動而泛紅的眼角，看着他眼中那純粹到近乎偏執的火焰。
她忽然覺得，這個恪守教條到有些可笑的古人，在這一刻，竟然……有點帥。
不是那種流於表面的好看，而是一種因爲堅守着某種東西而散發出的、熾熱奪目的生命力。
當沈硯之說完最後一個字，整個世界都在等待她的反應時，林小滿動了。
她沒有再拋出任何一個職場黑話，也沒有進行任何邏輯辯論。
她只是微微低下頭，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再抬起頭時，那雙靈動的眼睛裏，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盛滿了某種
難以言喻的情緒。
那情緒裏，有被震撼的崇拜，有被折服的欽佩，還有一絲……被戳穿心事後的委屈。
她望着沈硯之，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清晰地落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硯之哥哥……”
這一聲“哥哥”，比昨天在宿舍裏那聲還要軟，還要糯，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沈硯之那滿腔的戰意和怒火，像是被這一聲突如其來的稱呼給迎頭澆了一盆溫水，瞬間熄滅了大半，只剩下嫋嫋
的、不知所措的白煙。
“你……”他剛想說“休得胡言”，卻被林小滿接下來的話，徹底堵死了所有的思路。
林小滿的眼神裏帶着星光，仿佛全世界只看得到他一個人。她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語氣，輕聲說道：
“硯之哥哥說得都對，是我想得太淺薄了。”
全場譁然。
他……她認輸了？就這麼輕易地認輸了？
沈硯之也愣住了，他準備好的一系列後手，那些更深奧、更精妙的經義典故，全都卡在了胸口，不上不下。
然而，林小滿的表演，還沒有結束。
她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眼神裏帶着豁出去的決絕和一點點少女懷春般的羞怯，將那致命的一擊，
輕飄飄地送了出去。
“我只是……只是想被你多看一眼。”
“轟——！”
這句話，像一道九天玄雷，精準無誤地劈在了沈硯之的天靈蓋上。
他的大腦，在這一瞬間，徹底變成了一片空白。
什麼《男誡》，什麼聖人之道，什麼顆粒度，什麼KPI……全都在這一刻，被炸得灰飛煙滅。
他那座由教條和規矩建立起來的、堅不可摧的精神宮殿，被這句簡單粗暴的、帶着濃鬱個人情感的“土味情話”，從
地基開始，轟然引爆。
他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戒備，所有的邏輯，都在這句話面前，顯得蒼白而可笑。
原來，她之前所有的胡鬧，所有的挑釁，所有的“歪理邪說”，都不是爲了挑戰道統，也不是爲了譁衆取寵……
只是爲了……讓他多看她一眼？
一股前所未有的、滾燙的熱流，猛地從他的心髒竄起，沿着四肢百骸瘋狂奔涌，最後盡數沖向了他的臉頰和耳根。
他那張常年冷若冰霜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白皙，到薄紅，再到……紅得快要滴血。尤其是那雙耳朵，簡直
像是被放在火上烤過一樣，紅得通透，紅得驚心動魄。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他想維持自己的儀態，可四肢
卻像是僵住了一樣，不聽使喚。
他，沈硯之，青雲學院的“男德典範”，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衆目睽睽之中，被一句直白到近乎粗魯的情話，給當場
幹宕機了。
【滴。恭喜宿主，成功讓目標人物沈硯之情緒產生史詩級巨大波動。】
【任務完成。】
【獎勵：續命時間+12小時，隨機沙雕道具“只要我不尷尬BUFF（持續一小時）”已發放至系統空間。】
林小滿在心裏長舒一口氣，看着眼前那個已經快要熟透了的“卷王”，臉上依舊掛着那副崇拜又羞怯的表情，內心卻
在瘋狂吐槽：小樣兒，跟我玩邏輯？姐直接掀桌子，跟你玩感情！你扛得住嗎？
而此刻的思順堂，已經徹底陷入了石化狀態。
劉夫子張着嘴，手裏的戒尺“啪”地一聲掉在地上，他看着沈硯之那紅透了的臉，又看看林小滿那“深情款款”的模樣，
感覺自己的世界觀，也跟着一起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