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七號哨所,集體食堂提前半小時就人滿爲患。
那場面,熱鬧得像是提前過了年。
戰士們、家屬們,烏泱泱地擠在一起,伸長了脖子往後廚的方向看。每個人臉上都帶着一種混雜着期待、好奇和不敢置信的神情。
“哎,你看見沒?剛才炊事班推車拉過去那菜,我的老天爺,那白菜比咱們洗臉的盆還大!”
“我看見了!還有那蘿卜,白生生的,一根得有七八斤重!我活了三十多年,頭回見這麼大的蘿卜!”
“你們說,那鹽疙瘩地種出來的菜,能好吃嗎?別是中看不中吃吧?”
“呸!你懂個啥!那菜葉子綠得能滴出水來,水靈着呢!看着就好吃!”
議論聲、吞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匯成了一首交響曲,名字叫“饞”。
人群的角落裏,劉翠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坐立不安。她旁邊空着好幾個位置,沒人願意跟她湊一塊兒。
偶爾有幾道視線掃過她,都帶着毫不掩飾的嘲諷。她把頭埋得低低的,恨不得當場隱身。
唐心月則完全是另一副模樣,她擠在最前面,滿臉都是與有榮焉的興奮勁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許嫂子最厲害了!你們等着吧,保準好吃!”
終於,後廚的門簾一掀,炊事班長老馬親自端着一個巨大的鐵盆走了出來,他身後跟着兩個幫廚,也抬着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
“開飯啦!”
老馬扯着嗓子一聲吼,整個食堂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兩盆菜上。
一股濃鬱又清甜的香氣,霸道地鑽進了每個人的鼻子裏。
一盆是白菜燉肉,肥厚的白菜葉子燉得半透明,吸滿了少得可憐的幾片肥肉熬出的油汁,在盆裏微微顫動。
另一盆是蘿卜湯,雪白的蘿卜塊在清亮的湯裏浮沉,湯面上飄着幾點珍貴的油星和蔥花。
咕咚。
不知是誰,沒忍住,狠狠咽了口唾沫。
這聲音像是信號,瞬間點燃了所有人的食欲。
“排隊!都給老子排好隊!”老馬拿着大勺,站在分餐台後,吼得中氣十足,“今天,托團長家屬許同志的福,咱們全團上下,有一個算一個,都能吃上這口新鮮菜!”
“每個班多打一份,給哨位上站崗的同志送去!聽見沒有!”
“是!”戰士們齊聲應和,聲音裏透着一股壓抑不住的激動。
隊伍排得飛快,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
輪到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小戰士,他叫李二牛,入伍剛半年,是第一次離家。
老馬手一點不抖,結結實實地給他舀了一大勺白菜,又澆了滿滿一勺蘿卜湯。
“吃!多吃點!看你瘦的!”
李二牛端着飯盒,手都在抖。他看着飯盒裏那堆得冒尖的、散發着甜香的白菜,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他找了個角落蹲下,夾起一塊燉得軟爛的白菜,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裏。
白菜的清甜瞬間在口腔裏爆開,帶着一絲肉的葷香,那滋味,鮮美得讓他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他又喝了一口蘿卜湯。那蘿卜塊,沒有一絲一毫的筋,入口即化,清甜的汁水順着喉嚨滑下去,暖意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這味道……跟他娘在家做的,一模一樣。
李二牛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啪嗒啪嗒”地掉進了飯盒裏。他一邊哭,一邊大口大口地往嘴裏扒拉着飯菜,像是要把這幾個月的委屈和思念全都吃下去。
他不是一個人。
食堂裏,許多戰士都吃紅了眼眶。
他們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在戈壁灘上巡邏,面對風沙,眼都不眨一下。可就是這樣一口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菜,輕易就擊潰了他們堅硬的外殼。
“太好吃了……嗚……這輩子沒吃過這麼甜的白菜……”
“這蘿卜,比水果都甜!嫂子真是活菩薩啊!”
“以後要是天天能吃上這個,讓我在這戈壁灘待一輩子都願意!”
吃到最後,整個食堂都響起一片吸溜吸溜的聲音,連湯汁都舍不得剩下,全都用黑面饅頭擦得幹幹淨淨。
就在這熱火朝天的氣氛中,顧長風和許知知走進了食堂。
喧鬧的食堂瞬間一靜。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望了過來,那眼神,不再是單純的好奇,而是充滿了最淳樸、最真摯的感激和敬佩。
“團長好!嫂子好!”
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緊接着,整個食堂的戰士都自發地站了起來,聲音洪亮地問好。
“謝謝嫂子!”
這聲浪,震得房頂上的沙土都簌簌往下掉。
許知知哪裏見過這陣仗,下意識地就往顧長風身後縮了縮。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小聲說:“人……人太多了。”
顧長風側過身,高大的身軀將她完全護在自己的影子裏,隔絕了大部分灼熱的視線。他能感覺到她細微的顫抖,心中那點因爲蔬菜豐收帶來的驕傲,瞬間化爲了對她的心疼。
他抬起手,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老馬看到他們,立刻眉開眼笑地迎了上來。
“團長,許同志!你們可算來了!快快快,我給你們留了最好的!”
他不由分說,把兩人領到一張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桌子前,然後一陣風似的跑回後廚,親自端來了兩份飯菜。
那菜量,是別人的兩倍不止,白菜裏還多臥着一個金燦燦的荷包蛋。
“許同志,您嚐嚐!就用您給的蔥和……那個紫蘇葉調的味,全團的兄弟們都說好吃得想哭!”老馬搓着手,一臉期待地看着她。
許知知看着眼前豐盛的飯菜,再看看周圍那些亮晶晶的眼睛,心裏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
在末世,她種出的食物能換來敬畏、能換來資源,甚至能換來別人的臣服。
可她從未得到過這樣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感謝。
原來,只是讓他們吃上一口好吃的,就能讓他們這麼開心。
她忽然覺得,升級獲得的那些冰冷的數據,第一次有了溫度。
“謝謝馬班長。”她小聲說。
顧長風看着她,她低着頭,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拿起筷子,夾了那個荷包蛋,放進了許知知的碗裏。
“吃吧。”
食堂裏依然熱鬧,但他們這一桌,卻自成一方小小的天地,安靜而溫馨。
許知知夾起一塊白菜,放進嘴裏,確實好吃。
簡單的烹飪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食材本身的味道。她的異能催生出的蔬菜,蘊含着最純粹的生機能量,自然不是普通蔬菜能比的。
她又嚐了一口蘿卜,甜絲絲,水汪汪。
真不錯。
她偷偷抬眼看對面的男人,他吃得很快,但動作斯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一碗飯菜很快見了底。
許知知心裏吐槽:這家夥,幹飯的速度倒是跟他處理事情的效率一樣高。
吃完飯,兩人在一片“嫂子慢走”的歡送聲中,走出了食堂。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戈壁灘上的風依舊帶着幹燥的沙土味。
兩人沉默地走着。
許知知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她今天升級了,心情很好,看這個純情鐵漢也覺得順眼了不少。
“今天……謝謝你。”她先開了口。
顧長風腳步一頓,側頭看她:“謝我什麼?”
“謝謝你替我解圍,還……保護我。”許知知說的是在菜地邊,他將她護在身後的事。
顧長風的目光深沉,他看着她被陽光曬得有些泛紅的臉頰,喉結動了動。
“你是我的妻子。”
他只說了這六個字。
簡單,直接,卻比任何動聽的言語都更有力量。
保護自己的妻子,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許知知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點麻,有點癢。
她不自在地移開視線,看向遠處光禿禿的狼牙山。
這家夥,總是在不經意間,說出一些讓她無法招架的話。
爲了掩飾自己的情緒,她趕緊換了個話題。
“那個……晚上你從食堂回來的時候,幫我帶幾個黑面饅頭吧。”
顧長風有些意外:“晚上不在食堂吃了?”
“嗯。”許知知點點頭,看着家的方向,眼睛裏閃着細碎的光,“我們不是還有好多菜嗎?晚上……我做給你吃。”
家裏有了灶台,有了柴火,有了新鮮的菜。
她想親自升起這個家的第一縷煙火。
顧長風看着她眼裏的期盼,那是一種對“家”的渴望。
他的心,在那一瞬間軟得一塌糊塗。
這個被他當成任務娶回來的小妻子,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一點一點地,把這個臨時的營房,變成一個真正的家。
“好。”
他應道,聲音比平時低沉了幾分。
他又補充了一句:“想吃什麼,告訴我,我去想辦法。”
許知知笑了,眉眼彎彎。
“不用,就用我們自己種的菜。”她特別強調了“我們”兩個字。
顧長風聽着這兩個字,只覺得比中午那頓飯菜,還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