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母轉身疾步回房,片刻後捧着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鈔出來,邊角被反復摩挲得微微發皺。
她將錢輕輕塞進女兒掌心,聲音發顫:"彩禮就按凝兒說的辦,在那邊安置妥當才是要緊。"
指腹撫過謝詩凝泛紅的眼眶,她強笑着嘆氣,"如今這世道......嫁妝也沒法備那些棉被呀、床單、枕頭,這些錢你收着,往後手頭緊了也好有個周轉。"
謝詩凝再也繃不住,撲進母親懷裏,肩頭劇烈起伏着,淚水洇溼了母親泛白的衣襟。
謝母紅着眼眶,布滿細紋的手輕輕拍着女兒的背,一下又一下,就像幼時哼着搖籃曲哄她入睡那般溫柔。
時光仿佛在此刻重疊,當年那個扎着羊角辮、在她懷裏撒嬌的小女孩,轉眼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婦人,即將嫁作人婦,開啓人生新篇。
想到此處,謝母喉頭一緊,哽咽着將女兒摟得更緊了些。
謝子奕猛地從沙發上起身,皮鞋跟在地板上磕出一聲脆響,緊接着挺直脊背,抬手行了個筆挺的軍禮。
他眼眶泛紅,喉結劇烈滾動了兩下,努力克制着顫抖的聲線,目光牢牢鎖在霍晉承臉上:"阿承,我妹妹從小被全家捧在手心裏長大。"他的聲音裏裹着沙啞的顫音。
謝子奕喉結輕輕滾動,眼底泛起一層溫柔的水光:“阿承,凝凝打小就是個軟糯性子。”他抬手揉了揉發酸的鼻梁,聲音不自覺放得更輕。
“說話永遠輕聲細語,見人先彎起眼角笑,遇事總想着替別人周全。”說到這裏,他的睫毛突然劇烈顫動,伸手抹了把泛紅的眼眶。
“可她總把委屈往心裏藏,受了委屈也只是自己躲起來掉眼淚……”
“如果哪天看她強撐着笑,或是偷偷紅了眼眶,”沙啞的聲音裏裹着近乎哀求的顫音,“求你一定要多陪陪她,多問問她心裏的苦……”
謝子奕的軍禮尚未放下,霍晉承已如青鬆般筆直挺立。
他的右拳迅速貼緊太陽穴,迷彩袖口下青筋暴起,軍靴碾過地面發出低沉的摩擦聲。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四目交接處,似有千鈞重的承諾在流轉。
"我霍晉承在此立誓!"他的聲線裹挾着常年在訓練場淬煉出的冷冽,卻在提到那個名字時驟然變得滾燙。
"若有任何風雨侵襲謝詩凝,我這條命就是她的盾牌!"話音未落,他猛地將右手重重按在胸口,那裏的軍功章硌得生疼,卻比任何誓言都更鏗鏘有力。
夕陽的餘暉透過玻璃窗斜斜灑落,爲兩個挺拔的身影鍍上金邊。
謝子奕喉結劇烈滾動,抬手的動作卻比平日遲緩半拍——這個在戰場上從未紅過眼眶的男人,此刻睫毛上卻凝着細碎的光。
當指尖終於觸及帽檐的瞬間,金屬徽章碰撞的脆響,像是爲這場無聲的交接儀式,敲響了莊嚴的終章。
夜深了,油燈的火苗在玻璃罩子裏輕輕跳着,把謝詩凝的影子長長地投在斑駁的土牆上。
她手裏攥着那件洗得發白、軟乎乎的淡藍色針織衫,指尖無意識地捻着衣角磨出來的毛邊。
那些鍋碗瓢盆、厚薄被褥,昨兒個夜裏就跟變戲法似的,都被她仔細收進了那個只有自己知道的“空間”。
這會兒手裏總得摸點實在東西,心裏才不那麼發飄,好像這樁人生大事——跟着他去部隊安家——才真真落了地,不是一場虛夢。
一抬眼,正撞上霍晉承看過來的目光。
他坐在那張老舊的方凳上,腰板挺得跟山崖上的青鬆似的,紋絲不動。
那目光沉甸甸的,帶着火氣兒,燙得謝詩凝耳根子“騰”一下就熱了,心口也像揣了個小兔子,突突直跳。
她趕緊垂下眼,聲音細細地問:“那……那家屬院的房子,是個啥樣兒的?”
霍晉承清了清嗓子,那聲音跟他平時在隊伍前訓話一樣,又沉又穩,帶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勁兒:“按我這級別,早該分房了。”
話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喉結不明顯地滾動了一圈,才接着道,“以前……一個人,圖省事兒,就一直住營房宿舍,湊合慣了。”
這次打結婚報告,他頭一遭,認認真真地把家屬院的申請也一塊兒遞了上去。
昨兒個開車送老李——政委李忠——去軍區開會,回來的路上,老李抱着他那寶貝似的軍綠色搪瓷缸子,嘬了口熱茶,嘆了口氣:“晉承啊,眼下家屬院緊俏得很呐,跑了好幾趟房管科,就剩下後山腳底下,那個老四合小院還空着了。”
霍晉承當時攥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指關節都有些泛白。
這會兒看着謝詩凝,他聲音放得更緩了些,帶着點不易察覺的小心:“分……分下來的是後山那個小院老房子了,舊是舊點,委屈你了,不過你放心,”他趕緊補上一句,像是給她,也給自己一個盼頭。
“新蓋的家屬樓眼瞅着就封頂了,等樓一蓋好,咱立馬就申請搬過去!”
謝詩凝正把手裏那件疊得四四方方、板板正正的藍布衫往藤條箱裏放,聽到這話,手指頭在布面上輕輕頓住了。
心窩子裏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一股暖融融的、帶着潮氣的記憶,像漲潮的海水,無聲無息地漫了上來——
上輩子那些個煩悶的日子,她總愛往江南那些犄角旮旯的老鎮子鑽,躲進那些青磚灰瓦圍起來的小天地。
下雨天,就坐在雕花的木頭窗櫺後面,看雨水順着黛瓦連成線,滴滴答答敲在青石板上;
大夏天,蟬在院裏的老槐樹上聒噪,那聲音鑽進耳朵裏,反倒成了催眠曲兒,伴着她沉入安穩的夢鄉。
她轉過身,嘴角不自覺地就彎了起來,那笑容像初春剛化凍的小溪,清亮又溫柔。
昏黃的煤油燈光在她眼睛裏跳躍着,比那燈芯兒還要亮上幾分:“我就稀罕這樣的老院子!”
聲音不大,卻透着一股子斬釘截鐵的歡喜,“青磚灰瓦,冬暖夏涼,關起門來,就是咱自己個兒的小世界,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