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風雨大作,雨絲夾雜着疾風吹進屋內,蕭歸雲陷入了夢魘。
夢裏,風雨交加,他因爲讀書太累,趴在桌上睡着了。
養父發現後,將他倒懸在井口,用帶刺的鞭子狠狠抽打他。
“說,你是誰,活着的目的是什麼!”
他咬牙回道:“我叫程莫回,是程家嫡子,活着的目的是復仇!”
一道驚雷劈下,照亮養父憤怒通紅的臉。
“再說一遍!”
“我叫程莫回,是程家嫡子,活着的目的是復仇!”
他父親程硯,是兵部職方司郎中,意外發現了國舅和皇後的滔天罪行。
這二人指使手下以抵御北胡爲名,申請巨款采購戰馬,暗地卻用劣馬以次充好、謊報軍費。
甚至還暗中輸送一部分利益給北羌貴族。
讓對方配合着‘犯邊但不破邊’,以此持續制造緊張,好讓他們年年申請巨額軍費。
此舉導致大昭邊境戰亂不斷,將士死傷無數,百姓民不聊生。
他父親想面見皇帝,秘密匯報此事,卻被好友寧遠侯借口攔下。
寧遠侯假意幫忙,轉頭就與劉皇後、太師劉崇淵勾結在一起,羅織罪名,誣陷程家通敵叛國。
程家上下兩百餘口,一夜之間,血流成河。
養父謝疏狂是父親摯友,偷梁換柱將他救出,爲他改名謝歸雲,讓他時刻謹記自己的血仇。
歸雲散盡程門血,不斬仇人莫敢回。
他活着的目的就是爲程家平案,讓程家清白於人間,把劉皇後,太師,寧遠侯等人通通送進地獄。
可劉皇後等人權傾朝野,手眼通天,能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僞造出程家通敵的完整證據,他靠一個人的力量復仇,實在太微弱了。
可能沒等開始,就落到和父親一樣出師未捷身先死的下場。
所以,養父偷走了真正的蕭序,殺了對方,拿走了對方身上的玉佩。
養父讓他努力學習,被衆人矚目,然後高調返回蕭家,成爲蕭家世子,公然調查當年的真相。
所以,他只能瘋狂學習。
他越優秀,進了蕭家後,得到寧遠侯的庇護越多。
他一遍遍重復回答,鞭子和冷雨一遍遍抽打在他身上,直到他昏死過去,養父才把他抱出井口。
熟悉的雨絲落在臉上,他猛然驚醒。
環視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侯府,窗戶被疾風吹開,雨水飄進了屋內。
他無心入睡,起身走到窗邊,望着外面的雨幕,思緒翻飛。
十幾年的蟄伏,他終於走到了仇人面前。
*
翌日早朝,金鑾殿上百官肅立。
龍椅上的景元帝以手支額,眼底帶着明顯的青黑。
他昨晚徹夜寵幸太師送的新嬪妃,今早起來渾身疲乏,聽了幾位大臣的奏報,發現內容無非還是各地錢糧、邊境瑣事,有些昏昏欲睡。
待到最後一位老臣奏畢,他實在有些不耐,“今日早朝便到這吧。”
他轉頭看向站在群臣之首的劉崇淵。
“劉愛卿,這些瑣事你與諸位閣臣議處後拿出個章程,用印後呈報朕知曉即可。
劉崇淵早已習慣這個場面。
他神色平靜,手持玉笏微微躬身,“老臣領旨。”
太監見狀,揚了一下拂塵,正要高喊下朝,蕭歸雲緩緩出列,聲音清朗。
“陛下,微臣翰林院修撰蕭歸雲,有本奏。”
景元帝掀了掀眼皮,見是新科狀元,勉強打起兩分精神。
“講。”
“陛下,微臣近日檢閱翰林院所藏的玉門州地方志,見景元十年錄爲‘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可微臣昨日與家人閒談,府內遺孀文氏提及該年有春災,其文家曾開粥棚施粥。”
“官民所載相悖,恐失史實之真。懇請陛下,準微臣徹查玉門州在景元十年的所有檔案,以明辨是非。”
“若果有官吏欺瞞,當嚴懲不貸;若家人誤記,也好就此澄清,以免以訛傳訛,以正視聽。”
景元帝聽得眉頭微皺。
又是這些無關緊要的瑣事。
“十五年前的舊事,地方志偶有疏漏也是常情。”
此話明顯拒絕了,可蕭歸雲仍舊堅持。
“陛下,地方吏治關乎國本,史書記載貴在真實,臣身爲翰林,秉筆直書,考據真相乃臣之本分。”
“懇請陛下恩準。”
景元帝的眉宇間略過不耐,他懶得在這等小事上糾纏,下意識看向劉崇淵。
“太師以爲如何?”
劉崇淵緩緩出列,神色淡然。
“回陛下,陳年舊賬,翻之無益,亦無大害。蕭翰林既然心存疑慮,老臣以爲,可準其所請。”
皇帝見劉崇淵這般態度,擺了擺手。
“既如此,蕭歸雲,朕準你所請,賜你手諭,可調閱玉門相關檔案。”
“臣,領旨謝恩。”
蕭歸雲深深一拜。
散朝後,官員三三兩兩往外走。
寧遠侯和蕭歸雲並肩外出,上了馬車後,他板着臉訓斥起蕭歸雲。
說好研究應制詞,在端午宮宴上大放光彩,爲何要在這種陳芝麻爛谷子之事上浪費時間?
玉門不過是邊陲小城,這種地方的鄉志,即便修正了也對前途無益,不過是出力不討好,白白浪費時間。
蕭歸雲道:“我身爲臣子,若是做事只考慮前途,不考慮本職,如何對得起君國百姓?”
“逆子,爲父還能害你不成,你簡直愚不可及!”寧遠侯憤恨甩袖。
父子二人不歡而散。
蕭歸雲徑直下了馬車,慢悠悠步行去了翰林院。
不遠處的街角馬車內,慶陽公主窺視着蕭歸雲的側影,滿意一笑。
殿試時就聽聞蕭歸雲才華出衆,樣貌英俊,今日一見,這清冷如鬆的氣質,遠比她想象得更甚。
這樣的郎君,就該對她俯首稱臣。
直到蕭歸雲進了翰林院,不見身影,她才返回皇宮,提着裙擺奔向了鳳儀宮。
“母後!兒臣剛才看見蕭翰林了!”
皇後正在讓宮女爲自己整理鳳釵。
她從鏡中瞥見慶陽興沖沖進來,語氣冷淡:“蕭歸雲?”
慶陽走到皇後身邊,理所當然道:“母後,兒臣要嫁給他。”
“不成!”皇後倏然揚高了聲音。
小宮女嚇了一跳,手一抖,金釵刮住了皇後鬢角,弄亂了一縷發絲。
她嚇得魂飛魄散,立馬跪下磕頭求饒。
“皇後娘娘饒命,皇後娘娘饒命。”
皇後平靜地揮揮手,“拖下去,杖五十。”
兩個太監進來拖走了不斷求饒的宮女。
很快有一個嬤嬤上前,替代剛才的小宮女,重新爲皇後整理鬢發。
慶陽無視這點小插曲,氣哼哼坐在椅子上。
“你不是說蕭歸雲未來可期,準備讓我嫁給他嗎?爲何現在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