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嫺不緊不慢地用手掩唇,輕咳了一聲。
“祖母,蘭君今日身子不適,染了風寒,擔心感染蕭郎,就不過去坐了。”
蕭老夫人指着蕭歸雲的臉怒斥。
“你媳婦穿得單薄染上了風寒,你這做夫君的也不知道體貼,還不趕緊把外袍脫下來給丫頭披上。“
一桌人啞口無言,沒想到蕭老夫人會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
蕭歸雲也一時怔住。
“母親。”寧遠侯重重喊了一聲。
“蘭君是序兒的發妻,歸雲把衣服給她穿,於禮不合!”
“什麼叫於禮不合!”
蕭老夫人火冒三丈。
“我不管他叫什麼名字,他是我孫兒,丫頭是我孫媳婦,夫君疼媳婦天經地義!”
劉婉茹慌忙賠笑解釋,"母親,蘭君是已故序兒的發妻,現在這個是歸......"
還沒說完,老夫人提起拐杖,起身就去敲劉婉茹。
“你敢詛咒我的序兒死了,我和你拼了。”
丫鬟們忙去拽着她。
劉婉茹連連求饒,“母親,兒媳錯了。”
蕭老夫人不依不饒,堅持要敲劉婉茹。
慌亂間,拐杖將桌上幾個碗碟掃落在地,噼裏啪啦一陣響後,又狠狠落在了劉婉茹頭上。
劉婉茹捂着腦袋驚叫:“侯爺救我。”
寧遠侯忍無可忍,起身抓住拐杖,暴喝:“夠了!”
蕭老夫人用力拽了一下拐杖,發現扯不出來,放棄拐杖,伸手就去抓寧遠侯的臉。
“我還沒老糊塗呢,你就敢對我動手,你這個不孝子!”
寧遠侯不敢反抗,只能以袖遮臉,連聲大喊:“快把老夫人拉走。”
幾個嬤嬤丫鬟圍了上去,按住了蕭老夫人的胳膊。
可衆人不敢用力,害怕傷到蕭老夫人,蕭老夫人輕易便掙脫了出來,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
“全是不孝子孫,都在嫌棄我,沒一個聽我的話,我死了算了。”
劉婉茹捂着腦袋不敢出聲,害怕再被打。
明嫺看得目瞪口呆。
寧遠侯摸了摸臉,發現臉上被抓傷一塊,氣得面色漲紅,“母親,您到底想做什麼?”
蕭老夫人哭得涕泗橫流,指着蕭歸雲說:“夫君疼媳婦天經地義,我就要序兒把衣服給丫頭披上。”
寧遠侯氣急敗壞,“歸雲,立馬照你祖母說的做!”
蕭歸雲回過神,從容不迫地解開盤扣,當真將身上的靛藍色雲紋錦緞外袍脫了下來。
他身着白色銀紋中衣,腰背如鬆,緩步走到明嫺面前,將帶着體溫的外袍遞過去,聲音淡然。
“文姑娘,長輩之命,不敢不從。”
二人都穿着白衣,四目相視,從對方眼底清晰看到了自己的白色身影。
明嫺甚至聞到了對方身上冷冽的男子氣息。
生平第一次,她的腦海裏居然蹦出了‘男女授受不親’六個字。
縱使她再想勾引蕭歸雲,也不能在衆目睽睽下,接下這件外衣。
可是,不接,便是拂了蕭歸雲和寧遠侯,還會引得蕭老夫人更加激動。
蕭歸雲故意慢條斯理地催促:“文姑娘,請。”
明嫺分明從蕭歸雲的黑眸裏看到了戲謔。
他在等着看她反應,準確來說,等着看她的窘態。
她無視面前的蕭歸雲,提着裙擺小步跑到老夫人身邊,蹲下身,輕輕拉住老夫人的衣袖。
"祖母,蘭君不要世子的衣服。"
蕭歸雲依舊捧着自己的外袍杵立在原地,鼻尖飄過一股似有似無的馨香。
許是這馨香過於清淡,轉瞬即逝,他竟然沒有和平時一樣心生厭惡,反而如寒冬時喝了飲了一盞熱茶,有一種說不出的熨帖。
他抬眼,只見那人如同尋求庇護的小獸,將臉頰貼在老夫人膝上,軟聲撒嬌。
"小時候娘親常說,長輩親手做的衣裳沾着福氣,穿在身上百病不侵,蘭君只想要祖母親手做的衣裳,不要旁人的。"
說完,她仰頭看着蕭老夫人。
她杏眸明亮,眉眼盈滿笑意。
蕭歸雲覺得這雙笑眼裏仿若有種魔力,能攪亂人的心緒。
蕭老夫人的怒氣瞬間消散。
她撫着明嫺頭頂,笑吟吟道:“好好好,乖孫媳,祖母這就回去給你做衣裳!"
說着便站起了身。
明嫺上前攙住蕭老夫人,“蘭君扶您回去,正好跟您說說我喜歡什麼花樣兒。"
二人有說有笑離開了。
大廳內一片寂靜。
寧遠侯捏了捏太陽穴,無力地揮揮手。
衆人也無心再用飯,家宴就此草草收場。
明嫺耐心將蕭老夫人送回院子,柔聲細語地哄着她吃了安神湯藥,待對方沉沉睡去後,方才返回汀蘭苑。
回屋後,她卸下僞裝,冷靜地坐在窗邊,閉着眼,在腦海中復盤今日之事。
采薇還在爲剛才的事心有餘悸。
“這蕭歸雲實在太可怕了,莫名地提到玉門舊事不說,還故意當衆把衣袍遞給你,這人心思深沉得讓人摸不着邊,你真的要招惹他嗎?”
明嫺閉目反問:“你怕了?”
采薇絞着手指,想了想,“我怕你吃虧。”
明嫺唇角微揚,“放心,我已經找到了他最大的漏洞,吃不了虧。”
“啊?”采薇不懂。
整場晚宴,她一直在心驚肉跳,完全沒看出蕭歸雲有什麼漏洞。
明嫺睜開眼,托腮望向窗外,試圖穿過沉沉的夜色和飛檐翹角,看透聽雨軒。
“他提到玉門舊事,必有不可告人之目的,雖然我暫不清楚原因,不過我能以此推斷出他深藏不露,善於謀算。"
"他故意把衣服遞給我,是爲了看我進退兩難的狼狽模樣,享受這種掌控他人反應的感覺。”
“工於心計、善於掌控、習慣看透他人並以此爲樂,這種人通常極度自負。”
明嫺轉過身,整張臉被窗邊燈影照的斑駁不明。
“而自負,就是他最大的漏洞。”
采薇覺得這話莫名其妙。
“聰慧之人自負是常情,這算什麼漏洞?”
明嫺自信一笑,胸有成竹。
“他自負能掌控一切,我偏要在他自以爲牢牢掌控的局面裏,撕開一道口子。”
依照蕭歸雲的城府,不管她用什麼勾引手段,對方都能輕易看穿,然後冷笑着看戲,認定她不過是個跳梁小醜。
他想看,她就演給他看。
演到蕭歸雲習慣了她可笑的表演,她再讓蕭歸雲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才是那個跳梁小醜。
蕭歸雲這麼自負的人,必然會心生不甘。
而不甘,就會催生出執念。
一個男人一旦對一個女人生出了執念,距離墮入情網,不過是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