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焰趴在地上，臉貼着冰冷的黑石地面。斷鋼筋還握在手裏，指節發麻。他沒動，也不敢動。鬼影又來了。
這一次他沒有閉眼。
他知道再死一次也沒關系。只要他還記得，只要意識還在，就能回到起點。
鬼影從頭頂灌入，那種撕裂靈魂的感覺再次炸開。無數陌生的記憶沖進來——有人被活埋，有人跪地求饒，有人在火中慘叫。這些都不是他的經歷，但每一幕都像刻進骨頭。
他忍着痛，在心裏默念：第幾次了？
記不清了。但他開始留意時間。每次死亡前，他都會看一眼通道盡頭那道暗紫色光的變化。光的顏色會變，像鍾表一樣走動。
第一次，他死於胸口被穿體，臨終時看到紫光偏左三寸。
第二次，他任由鬼影穿透，在意識消失前數出光閃了七次。
第三次，他發現每過一段時間，遠處會傳來一聲鍾響。聲音很輕，像是從地底傳來。鍾聲一響，鬼影的動作就慢了一瞬。
他睜開眼，回到了裂縫邊緣。
還是那個位置，身體完好，衣服幹淨。他知道這是死亡回檔生效了。這次他沒急着抵抗，而是盯着通道上方。那裏有一道裂痕，紫光從裏面透出，像一根細線。
他在等。
十分鍾過去，鍾聲響起。
幾乎同時，一只鬼影撲來。它穿過他肩膀時，力量明顯弱了。那種刺骨的寒意減輕了三成。
他記下了。
第五次死亡，他又等到鍾聲。這次是兩只鬼影同時攻擊，一前一後。第一只穿體時，痛苦只有平時一半。第二只緊隨其後，力量恢復正常。
規律出現了。
他開始主動求死。不再躲避，也不再掙扎。他坐在地上，張開雙臂，讓鬼影隨便穿。每一次穿體都是一次測試，每一次死亡都是一次記錄。
第十次，他用指甲在石面上劃下一道痕。
第二十次，他發現鍾聲間隔固定爲十二分鍾整。
第五十次，他確認每當鍾聲響起，所有鬼影都會短暫凝滯半秒。雖然只是刹那，但足夠改變戰局。
第一百次，他嚐試在鍾聲響起時起身。剛撐起身體，周圍的鬼影突然加速。三只同時撞向他後背，靈魂像是被撕成碎片。
他死了。
回到起點。
這次他明白了。它們察覺到了什麼。不是偶然，是系統性的反制機制。
他繼續死。
第三百次，他換策略。不在鍾聲時行動，只觀察。他發現鬼影的力量波動和紫光節奏同步。光越亮，鬼影越強；光變暗，它們就開始虛弱。
第六百次，他找到最關鍵的節點——午夜鍾聲。
那不是普通的鍾響。是唯一一次音調更低、持續更久的聲音。每次出現，整個空間都會震一下。所有鬼影在這瞬間變得透明，移動速度下降五成以上。
他確定了破綻。
第九百九十八次死亡，他躺在地上，任由十只鬼影輪流穿體。疼痛已經麻木，記憶也快撐不住。腦中全是別人的臨終畫面，分不清哪些是他自己的。
但他還記得鍾聲。
九百九十九次，他故意拖延時間，直到午夜鍾聲即將敲響。他蜷縮身體，假裝瀕死，實則睜着眼，盯着紫光變化。
鍾聲來了。
那一瞬，所有鬼影動作停滯。
他動了。右手撐地，左腿發力，試圖站起來。
周圍的鬼影立刻反應。它們原本散亂遊蕩，此刻卻迅速集結，形成包圍圈。五只同時撲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快。
他沒躲。
他知道這一波攻擊是爲了阻止他利用鍾聲窗口。
他被擊穿胸口，靈魂徹底撕裂。
死。
回到起點。
第一千次。
他笑了。嘴角抽動，臉上全是血和汗混在一起的泥漿。他已經不怕死了。死成了工具，成了武器。
他靠在裂縫邊，手指摳進石縫。指甲翻裂，血流出來，但他沒鬆手。他在等下一個周期。
紫光開始偏移，顏色由深轉灰。空氣裏的腐臭味變淡。他知道，午夜鍾聲快到了。
這一次他不打算站着。他知道只要一動，鬼影就會強化攻擊。他必須更狠，必須用最極端的方式去驗證。
他要把自己送到最危險的時刻，然後卡在鍾聲響起的那一刻完成反擊。
但反擊的前提是，他得活到那個時候。
可現在的他，連站都站不穩。體力耗盡，魂力枯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玻璃渣。
他低頭看手掌。黑色紋路又浮現了。比之前更深，更清晰。從掌心蔓延到手腕，像一條活過來的線。
這不是傷，也不是病。這是身體在回應某種規則。
他忽然想到，每一次死亡，這紋路就多一點。是不是說，死得越多，這東西就越強？
他抬起手，對着紫光。
紋路微微發燙。
他明白了。這紋路不是被動出現的。它是吞噬了鬼影的力量才長出來的。
也就是說，他其實一直在變強。只是這種強，藏在一次次死亡裏，藏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他不再怕了。
他開始計劃下一波死亡。
他要選在午夜鍾聲前十五秒進入極限狀態。讓自己被至少八只鬼影同時穿體，把靈魂撕到將碎未碎的地步。然後等鍾聲一響，立刻發動反撲。
如果成功，他就能沖出去。
如果失敗……
那就再來一次。
反正他死得起。
紫光再次變化。這次是灰中帶紅。他認得這個顏色。上次看到時，距離午夜鍾聲還有兩分鍾。
他站起身。雙腿發抖，但他站住了。
他扔掉斷鋼筋。那東西沒用了。他現在需要的是精準，不是武器。
他走到通道中央，張開雙臂。
鬼影立刻圍攏。
一只從背後插入脊椎。他咬牙承受。
第二只穿進腹部。他彎下腰，但沒倒。
第三只、第四只接連撞來。他感覺腦袋要炸了。耳邊全是哭喊聲，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孩子的。他們的痛苦變成電流在他神經裏亂竄。
他數着。
五只、六只、七只……
第八只撞上來時，他抬頭看向紫光。
顏色正在變暗。
他知道時間差不多了。
他閉上眼，等着最後一擊。
第九只鬼影正面沖來。它比之前的都大，形狀接近人形，臉上帶着扭曲的表情。它撞進他胸口的瞬間，他全身劇震。
靈魂碎了大半。
意識模糊。
但他聽見了。
鍾聲。
低沉，悠長，像是從宇宙盡頭傳來。
他猛地睜眼。
周圍的一切都慢了。
鬼影的動作變得遲緩，像在水中漂浮。它們的身體半透明，能量波動減弱。
就是現在！
他左手撐地，右腿發力，整個人往上頂。膝蓋擦過黑石面，磨出血痕。
他起來了。
一步，兩步。
鬼影想追，但速度跟不上。
他嘴角揚起。這一瞬，他覺得自己贏了。
可就在他踏出第三步時，紫光突然一閃。
所有的鬼影同時發出尖嘯。
它們不再分散，而是聚合在一起，變成一團巨大的黑影。影子中間裂開一條縫，像眼睛一樣盯住他。
他腳步一頓。
那不是普通的攻擊形態。
那是警告。
他做了不該做的事。
他觸碰了這裏的規則底線。
黑影驟然擴張，化作十幾條觸手狀的東西，朝他卷來。
他轉身想逃。
但太晚了。
第一條觸手纏住他左腿。冰冷，沉重，力量遠超之前任何一次。
第二條繞上腰腹。
第三條直接刺入肩胛骨。
他被拉倒在地。
臉砸在石頭上，牙齒崩裂。
他知道這次不會輕易結束。
他知道它們不會再讓他輕鬆死去。
他掙扎着抬頭，最後看了一眼紫光。
顏色變了。
不再是灰紅，而是純黑。
午夜已過。
新的周期開始。
鬼影的力量回升。
而他，還在這裏。
血從嘴角流出，滴在黑石面上，慢慢暈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