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櫺灑進小屋時，顧牧已將院子收拾妥當。石桌上的鹿肉被他仔細分撿，肥膩些的肉塊單獨挑出，打算煉成鹿油存着，日後炒菜燉菜都能用；剩下的精肉切成大小均勻的塊，一部分用粗布裹好，準備稍後拿到鎮上去賣，另一部分則留着自家吃。他動作麻利，指尖劃過冰涼的鹿肉時，眼神專注而沉穩，常年握弓揮刀的手，指節分明，掌心布滿厚厚的繭子，卻格外靈巧，沒一會兒就將鹿肉處理得井井有條。
收拾到最後，他特意留出一條最厚實的鹿腿，用幹淨的布巾裹得嚴嚴實實，放進屋裏的木櫃裏。這鹿腿他沒打算賣，也沒打算自己吃，心裏早已盤算妥當——小女孩還在李嬸家，往後自己常要進山打獵，少不了麻煩李嬸幫忙照看孩子，李嬸向來熱心，平日裏對自己照顧頗多，送條鹿腿過去，既是報答往日的恩情，也是感謝她今日照看孩子，合情合理。
將鹿腿安放好，顧牧扛起捆好的鹿肉，大步走出院門。清晨的六水鎮格外清靜，薄霧籠罩着青石板路，路邊的草木沾着晶瑩的露珠，空氣裏滿是清新的泥土氣息。偶爾有早起的村民扛着農具路過，見了顧牧，都會笑着打聲招呼，顧牧也一一回應，腳步不停，徑直朝着鎮口的集市走去。
鎮口的集市雖不算大，卻格外熱鬧，早早便有小販擺好了攤位，吆喝聲此起彼伏，新鮮的蔬菜、活禽、幹貨擺滿了街道兩側，往來的村民摩肩接踵，臉上都帶着樸實的笑意。顧牧找了個空閒的角落，將肩上的鹿肉放下，解開繩索攤開，新鮮的鹿肉色澤紅潤，肉質緊實，很快就吸引了不少村民的目光。
“牧兒，這鹿肉是剛獵的吧？看着真新鮮。”一位路過的大叔湊上前，伸手摸了摸鹿肉，笑着問道。
顧牧點點頭，語氣誠懇：“剛獵的雄鹿，肉質緊實，放心買，價錢也公道，二十文一斤，比雜貨鋪賣的便宜不少。”
他向來實在，賣東西從不漫天要價，給出的價錢實惠，鹿肉又新鮮，村民們都願意買。沒過多久，就有村民陸續上前購買，你一斤我兩斤，顧牧手腳麻利地稱肉、收錢，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的笑意。他記性好，算賬又快，從不虧秤，村民們買得放心，也願意幫他招呼，沒一會兒，攤位前就圍滿了人。
不到一個時辰，擺在地上的鹿肉就賣得一幹二淨，顧牧數了數手裏的銅錢，足足有三百二十文，比他預期的還要多些，心裏格外踏實。他將銅錢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貼身放好，又將用過的繩索、粗布收拾妥當，扛在肩上，打算順着街道逛逛，看看有沒有需要添置的東西。
走着走着，他路過鎮上的成衣店，店鋪門口掛着各式各樣的粗布衣衫，色彩樸素卻做工扎實。顧牧腳步一頓，腦海裏瞬間浮現出小女孩單薄的身影——那天夜裏遇到她時，她穿着破舊單薄的衣衫，凍得瑟瑟發抖，小臉蠟黃，看着就讓人心疼。如今雖然天氣漸漸轉暖，可早晚依舊帶着寒意，小女孩身子瘦弱，總得有件厚實些的衣裳才穩妥。
心裏這般想着，顧牧便抬腳走進了成衣店。店裏的老板是個中年婦人，姓王，爲人爽朗熱情，平日裏和顧牧也算是熟絡，見顧牧進來，笑着迎了上來：“牧兒，今天怎麼有空來我店裏？是要給自個兒添件衣裳嗎？”
顧牧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眼神落在店裏掛着的孩童衣衫上，輕聲說道：“王嬸，我不是給自己買，是想給一個小女孩買件厚實些的衣裳。”
“給小女孩買衣裳？”王嬸愣了愣，隨即笑着調侃道，“喲，牧兒這是有情況了？什麼時候藏了個小姑娘，竟要給人家買衣裳了？”
顧牧臉頰微微泛紅，性子憨厚老實，藏不住事，便將那天夜裏遇到小女孩，以及暫時收養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語氣誠懇，沒有半分隱瞞。王嬸聽完，臉上的調侃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憐惜：“這孩子真是可憐，幸好遇到了你這麼心善的孩子。”
她說着，轉身走到貨架旁，翻找了一陣，從裏面拿出一件紅色的小花襖，遞到顧牧面前：“你看這件怎麼樣？純棉的布料，厚實暖和，顏色也鮮亮，小女孩穿肯定好看。這衣裳是按三四歲孩子的體型做的，那小姑娘看着也差不多大，應該能穿。”
顧牧接過小花襖，入手厚實柔軟，布料細膩，紅色的衣面上繡着簡單的小花，格外精致，心裏很是滿意，連忙問道：“王嬸，這件衣裳多少錢？”
“咱們都是熟人，我也不跟你多要，五十文銅錢就行。”王嬸笑着說道，語氣格外實在。
顧牧正想掏錢，王嬸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轉身從貨架底下翻出一個包裹，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套淺藍色的孩童衣衫，還有一雙小巧的布鞋，做工都很扎實。“對了，牧兒，”王嬸說道，“這套衣裳是之前給人家做的，結果尺寸做小了，人家沒要，一直放在店裏也沒人要。衣裳和鞋子都是新的，沒穿過，你要是不嫌棄，二十文銅錢賣給你，正好給那小姑娘換着穿，比單買一件劃算多了。”
顧牧低頭看了看這套衣裳，布料雖然不如小花襖細膩，卻也厚實幹淨，鞋子小巧玲瓏，看着就合腳。他心裏盤算着，小女孩確實需要多幾件衣裳換着穿，二十文錢買一套衣裳加一雙鞋子，確實格外劃算，便立刻點頭答應：“好，王嬸，這套我要了，再加上那件小花襖，一共七十文，對吧？”
“哎，對。”王嬸笑着點點頭，接過顧牧遞過來的七十文銅錢，又忍不住叮囑道，“牧兒，你心善是好事，可往後養個孩子不容易，花錢的地方多，你可得好好盤算着過日子，別太實誠，總讓人占了便宜。”
顧牧笑着點點頭，將小花襖和那套衣裳、鞋子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懷裏，對着王嬸道了謝，轉身走出了成衣店。懷裏揣着新衣裳，心裏格外踏實，腳步也輕快了些，徑直朝着家裏走去。
回到家，顧牧先將買好的衣裳放在屋裏，又從木櫃裏拿出那條裹好的鹿腿，扛在肩上，朝着李嬸家快步走去。此時已近中午，陽光漸漸暖和起來，灑在身上格外舒適，街道上的村民也多了些，偶爾有人見顧牧扛着鹿腿，笑着問他要去哪裏，顧牧都笑着說是給李嬸送鹿腿，村民們都誇贊他懂事孝順，顧牧只是靦腆地笑笑，腳步不停。
很快就到了李嬸家，院門敞開着，李嬸正坐在院子裏納鞋底，小女孩則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手裏拿着一根小樹枝，在地上胡亂畫着，小臉幹淨白皙，頭發也被梳得整整齊齊，比初見時精神了不少。聽到腳步聲，小女孩抬起頭，看到顧牧，眼神亮了亮，身體微微一動，似乎想站起來，卻又有些猶豫，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小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卻比之前多了幾分靈動。
李嬸也抬起頭，見是顧牧，笑着迎了上來：“牧兒，你怎麼來了？是不是不放心這孩子，特意回來看看？”
顧牧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將肩上的鹿腿遞過去，輕聲說道：“李嬸，不是不放心，我昨天獵了頭雄鹿，今天把多餘的鹿肉賣了，剩了條鹿腿，給您送過來嚐嚐。往後這孩子還得麻煩您多照看，總不能白麻煩您。”
李嬸連忙擺手，不肯接鹿腿：“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見外？照看個孩子而已，多大點事，還特意送鹿腿過來。我家雖然不富裕，可也不缺這點吃的，你快把鹿腿拿回去，自己吃或者賣掉換錢都好，往後養孩子用錢的地方多着呢，你得好好攢着。”
“李嬸，您就收下吧。”顧牧堅持着將鹿腿遞到李嬸手裏，語氣誠懇，“這些年您一直很照顧我，我心裏都記着。如今我能打獵掙錢了，給您送點鹿腿是應該的，您要是不收，我心裏反而不安穩。往後我進山打獵，還得經常麻煩您照看孩子，過兩天我再獵些獵物賣掉，給您送些米糧過來，您就別推辭了。”
李嬸看着顧牧誠懇的眼神，知道他性子執拗，若是不收，他心裏肯定會一直惦記着，便只好收下鹿腿，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就是太實誠了。行，鹿腿我收下了，米糧你可別再送了，家裏還有，夠用。”
她一邊說，一邊拉着顧牧在院子裏坐下，又忍不住叮囑道：“牧兒，你如今也長大了，得好好盤算着過日子。這小女孩來歷不明，若是找不到家人，你就得一直養着她，往後花錢的地方多着呢，娶媳婦、成家，哪樣不要錢？你可不能再這麼大手大腳了，得學會精打細算，日子才能越過越好。”
顧牧認真地點點頭，將李嬸的話記在心裏：“李嬸，我知道了，往後我會好好攢錢，好好過日子的。”
說着，他想起懷裏的新衣裳，連忙從懷裏掏出來，將那件紅色的小花襖遞到李嬸面前：“李嬸，我今天賣了鹿肉，順便給孩子買了件新衣裳，還有一套舊衣裳和一雙鞋子，您幫她試試合不合身。”
李嬸接過小花襖，摸了摸布料，笑着說道：“這衣裳真好看，厚實暖和，孩子穿肯定合適。正好我昨天給她洗了澡，梳了頭，這會兒換上新衣裳，肯定更招人疼。”
她說着，抱起小女孩，走進屋裏，很快就拿着換下來的舊衣裳走了出來，小女孩則穿着那件紅色的小花襖，站在屋裏的門檻邊，怯生生地看着顧牧。新衣裳穿在她身上剛剛好，紅色襯得她小臉愈發白皙紅潤，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用一根小布條扎着，模樣格外乖巧可愛，再也不是初見時那副髒兮兮、病懨懨的模樣。
顧牧看着小女孩，心裏一暖，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輕聲說道：“真好看，合身。”
小女孩似乎是聽懂了他的話，小臉蛋微微泛紅，低下頭，用小腳尖輕輕蹭着地面，卻沒有像之前那樣害怕得躲起來。李嬸笑着將小女孩牽到顧牧面前，柔聲說道：“你看，穿上新衣裳多好看。牧兒，這孩子雖然還是不說話，可比昨天好多了，昨天在我家吃了兩頓飯，也喝了粥，夜裏睡得也安穩，就是膽子還是小，得慢慢養着。”
顧牧點點頭，眼神溫柔地看着小女孩，心裏暗自想着，只要孩子能好好活着，慢慢開朗起來，就算一直不說話也沒關系，自己會好好照顧她的。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動作格外輕柔，小女孩沒有躲閃，只是微微縮了縮脖子，小眼睛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快速低下頭，小臉上多了幾分羞澀。
“李嬸，那我今天就把孩子接回家了，往後要是我進山打獵，還得麻煩您幫忙照看。”顧牧對着李嬸說道，語氣裏滿是感激。
“這有什麼麻煩的，你盡管放心去打獵，孩子放在我家，我肯定好好照顧她。”李嬸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又對着小女孩柔聲說道，“小妹妹，跟哥哥回家好不好？哥哥會好好照顧你的。”
小女孩輕輕點了點頭，小手緊緊抓着顧牧的衣角，眼神裏依舊帶着幾分怯懦，卻多了幾分依賴。顧牧見狀，心裏格外踏實，抱起小女孩，對着李嬸道了謝，轉身朝着家裏走去。懷裏的小女孩很乖，靠在他的懷裏，小手緊緊抓着他的衣襟，小腦袋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沒有哭鬧，只是安靜地看着前方。
回到家，顧牧將小女孩輕輕放在地上，給她倒了碗溫水，又從櫃子裏拿出些糕點，遞到她面前：“餓不餓？吃點東西吧。”
小女孩猶豫了片刻，接過糕點，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眼神時不時偷偷看顧牧一眼，模樣格外乖巧。顧牧坐在一旁，看着小女孩吃東西的模樣，心裏漸漸生出一種莫名的責任感，他知道，從撿到這個小女孩的那一刻起，自己的生活就多了一份牽掛，往後不僅要好好照顧自己，還要好好照顧這個可憐的孩子。
他起身走到灶台邊，打算給小女孩做些吃的。家裏還有些米，他舀了些米，淘洗幹淨，又從昨天留下的鹿肉裏切了一小塊，剁成細膩的肉泥，放進鍋裏一起熬煮。很快，一鍋香噴噴的肉泥粥就熬好了，濃稠軟糯，散發着誘人的香味。顧牧盛了一碗粥，放在嘴邊吹了吹，待溫度合適了，才端到小女孩面前，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喂給她。
小女孩吃得很認真，一口接一口，小嘴巴鼓鼓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喜歡吃。一碗粥很快就吃完了，顧牧又盛了小半碗，喂她吃了，見她實在吃不下了，才停下。吃飽喝足，小女孩坐在椅子上，小手放在腿上，安靜地看着顧牧收拾碗筷，眼神裏的怯懦漸漸消散，多了幾分好奇。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着，顧牧每日依舊進山打獵，練習槍訣，閒暇時便在家照看小女孩，教她認識簡單的事物，給她講故事。小女孩雖然依舊不說話，卻越來越開朗，每天都會跟着顧牧的屁股後面轉，顧牧進山打獵，她就乖乖待在李嬸家；顧牧回家，她就立刻湊上前，小手緊緊抓着顧牧的衣角，眼神裏滿是依賴。
顧牧獵到的獵物越來越多，有野兔、山雞，偶爾還能獵到野豬、鹿之類的大型獵物，他將多餘的獵物賣掉，換了不少銅錢，存了起來。家裏的醃肉、幹貨也積攢了不少，再也不用像從前那樣省吃儉用，日子漸漸過得寬裕起來。他對小女孩格外用心，每次進城都會給她買些糕點、小玩意兒，遇到合適的衣裳也會給她買，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小女孩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原本瘦弱的身形變得圓潤了些，小臉白皙紅潤，眼睛又大又亮，模樣越來越可愛。她雖然依舊不會說連貫的話，卻學會了喊“哥哥”，每次顧牧回家，她都會怯生生地喊一聲“哥哥”，聲音細細軟軟的，格外好聽。顧牧每次聽到她喊哥哥，心裏都格外溫暖，覺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顧牧也沒有放棄尋找小女孩的家人，每次去鎮上賣獵物，都會向村民們打聽有沒有人家丟了孩子，描述小女孩的模樣，可每次都沒有結果。六水鎮不大，周邊的村子也都打聽遍了，始終沒有人認識這個小女孩，也沒有人丟失孩子。他也曾想過帶着小女孩去盤州城打聽，可又擔心路途遙遠，小女孩年紀太小，經不起折騰，便只好暫時作罷。
轉眼三個月過去了，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山林裏的草木愈發繁茂，獵物也越來越多。顧牧這三個月來，獵到了不少獵物，毛皮積攢了滿滿一箱子，有野兔皮、山雞毛，還有幾張野豬皮、鹿皮，品相都很不錯，若是拿到盤州城賣掉，肯定能換不少銀子。他心裏盤算着，如今小女孩也漸漸適應了這裏的生活，李嬸也能幫忙照看，自己可以抽空去一趟盤州城，把這些毛皮賣掉，換些銀子存起來，往後養孩子、過日子，都能更踏實些。
這天晚上，顧牧將小女孩哄睡着後，走到院子裏，打開角落裏的木箱，看着裏面積攢的毛皮，心裏漸漸有了打算。這些毛皮放了有些時日了，若是再放下去，恐怕會受潮變質，影響價錢，不如盡快去盤州城賣掉。他打算明天一早進山打些獵物，留給小女孩和李嬸，後天一早就出發去盤州城，爭取當天去當天回，不耽誤照看孩子。
月光灑在院子裏，青石板路泛着淡淡的光暈，顧牧站在院子裏，看着天上的明月，心裏格外踏實。這三個月來，他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孤身一人，到身邊多了一個小小的身影，雖然多了份牽掛，卻也多了份溫暖。他知道，往後的日子或許會更加辛苦，可只要能好好照顧小女孩，好好過日子，踐行老人臨終前的叮囑，守護好身邊的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走進屋裏，躺在椅子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