綢莊的生意剛有起色,門口就傳來一陣蹬蹬的腳步聲。四個穿着皂隸服飾的漢子堵在門口,爲首的是個三角眼的中年胥吏,腰間掛着把鏽跡斑斑的鐵尺,進門就往櫃台一拍:“沈少爺呢?出來說話!”
沈硯秋正在後堂核賬,聽見動靜走出來,拱手道:“小人沈硯秋,不知官爺有何吩咐?”
三角眼上下打量他一番,撇着嘴道:“聽說你家綢莊重新開張了?怎麼,不知道官府的規矩?”
“小人不知。”沈硯秋壓下心頭的不適,“綢莊開張前,已在縣衙備過案,各項賦稅也都交清了。”
“備過案就完了?”三角眼冷笑一聲,從懷裏掏出本油膩的冊子,“你看看,這是今年的‘商捐’名冊,商戶開張,得給弟兄們添點茶水錢,這規矩你爹沒教過你?”
沈硯秋皺眉。他知道這所謂的“商捐”不過是胥吏們巧立名目勒索錢財,往年父親在時,總得多給些銀子打發,沒想到今年剛開張,他們就找上門來了。
“官爺,家父重病在床,鋪子剛開張,實在周轉不開……”
“周轉不開?”旁邊一個瘦高個胥吏搶話,指着貨架上的雲錦,“這料子,一匹就值幾十兩,你跟我說周轉不開?當我們瞎啊!”
三角眼上前一步,手摸着一匹大紅織金的雲錦,指甲縫裏的黑泥蹭在緞面上:“沈少爺,別給臉不要臉。這蘇州城的商戶,哪家不給我們哥幾個幾分面子?你要是不識趣……”他故意頓了頓,“聽說你家剛進了批新蠶種?要是被人舉報說有疫病,查驗起來,耽誤了時節,可別怪我們沒提醒你。”
這話戳中了沈硯秋的軟肋。那批蠶種是他托人從湖州高價買來的,若是被他們刁難,今年的夏蠶就全完了。
蘇婉正在角落絡絲,聽見這話,手裏的絲車猛地一頓,絲線“啪”地斷了。她想上前,卻被周先生悄悄拉住——這些胥吏是地痞出身,跟他們硬頂只會吃虧。
“要多少?”沈硯秋沉聲問。
三角眼臉上露出得意的笑:“不多,五十兩銀子,給弟兄們買幾壺酒喝。”
五十兩!沈硯秋心頭一震。這幾乎是綢莊半個月的流水,父親的藥錢還等着湊呢。
“官爺,能不能少些?二十兩,這是小鋪現在能拿出來的全部了。”
“二十兩?”三角眼像是聽到了笑話,“沈少爺是覺得我們哥幾個不值錢?”他突然提高聲音,“給你兩個選擇:要麼拿五十兩,要麼我們現在就去報官,說你私藏病蠶種!”
周圍的夥計和幾個客人都嚇得不敢作聲。沈硯秋看着三角眼那副有恃無恐的嘴臉,只覺得一股火氣直沖頭頂。他攥緊拳頭,指節發白,正要說話,卻見蘇婉走了過來。
“官爺,”蘇婉手裏捧着個小盒子,語氣平靜,“這是我家傳的一支銀簪,上面鑲着點翠,少說也值三十兩。我剛從家裏拿來的,加上沈少爺的二十兩,正好五十兩。”她把盒子遞過去,“銀簪您先拿着,等鋪子賺了錢,再給您換成現銀,行嗎?”
三角眼打開盒子,見那銀簪樣式精巧,點翠的顏色鮮亮,確實是件值錢的物件,臉色稍緩:“你是誰?”
“我是這兒的夥計。”蘇婉不卑不亢,“官爺要是嫌簪子麻煩,現在就可以去當鋪換錢。只是這簪子是我娘的遺物,換了錢,還望官爺別再爲難沈少爺了。”
三角眼掂了掂盒子,又看了看沈硯秋鐵青的臉,嘿嘿一笑:“行,看在這姑娘的面子上,就這麼着。”他把盒子揣進懷裏,揮了揮手,“走!”
胥吏們揚長而去,留下滿店的壓抑。沈硯秋看着蘇婉,喉結滾動了幾下:“那簪子……”
“沒關系。”蘇婉笑了笑,拿起斷了的絲線重新接上,“我娘說,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等鋪子好了,再贖回來就是了。”
周先生嘆了口氣:“這些胥吏,就是喂不飽的狼。這次打發了,過陣子還會來……”
沈硯秋沒說話,走到櫃台前,提筆在賬簿上寫下“銀簪一支,抵三十兩”。筆尖劃過紙面,留下深深的痕跡。他知道,這五十兩只是開始,若想讓沈家立住腳,光靠忍是不行的。
窗外的陽光明明晃晃,卻照不進這綢緞鋪裏的陰霾。沈硯秋望着貨架上的雲錦,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做生意,不光要會算銀錢,還要會算人心,更要懂得什麼時候該硬氣。”他摸了摸腰間的秤杆,冰涼的觸感讓他清醒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