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直接在陳家老宅辦的。
流水席從院子裏一直擺到巷子口,整個村子的人都來了,那陣仗比過年還熱鬧。
更讓村民們大開眼界的,是陳家來的那些客人。
“看見沒,那個肩上扛星的,是陳敬嚴他們師長!親自來喝喜酒了!”
“我的乖乖,那可是個大官啊!葉家這丫頭,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王將軍嗓門洪亮,一巴掌拍在陳敬嚴的肩膀上,震得他身姿筆挺。
“好小子!老子還以爲你這輩子要跟槍炮過,沒想到一聲不吭就給老子領回來這麼個俊俏的媳婦兒!藏得夠深啊!”
陳敬嚴那張萬年不變的臉上,難得地沒有結冰,只是在衆人的哄笑中,耳根微微泛紅。
他側過頭,目光落在身旁穿着嫁衣的葉蓁蓁身上,聲音比平時低沉了幾分,卻清晰地傳遍全場:“首長,這是我愛人,葉蓁蓁。”
六個字,擲地有聲。
王將軍大笑着,從兜裏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直接塞到旁邊正被秦雅拉着認親的葉蓁蓁手裏。
“來,敬嚴媳婦,這是王伯伯給的見面禮!以後這小子要是敢欺負你,你跟伯伯說,我削他!”
葉蓁蓁臉頰緋紅,手裏被塞了個硬邦邦的紅包,不知所措地看向陳敬嚴。
秦雅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蓁蓁,快謝謝王伯伯,這可是你家敬嚴最敬重的領導。”
王將軍擺擺手,對秦雅道:“嫂子,你可算盼到了!咱們大院裏就數你家這小子最讓人操心,我還跟老政委打賭他得三十五才能開竅,沒想到啊,是我輸了!”
秦雅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眉眼間全是笑意:“就你話多!我們敬嚴這是有眼光,知道把最好的留到最後。倒是你,今天可得多喝兩杯,算你輸了的罰酒!”
“喝!必須喝!”
“謝謝王伯伯。”葉蓁蓁聲音細若蚊蚋,卻甜到了人心裏。
“好,好!好姑娘!”王將軍連說三個好字,對陳敬嚴道。
“你小子撿到寶了!以後可不許再擺着你那張閻王臉對媳婦兒,聽見沒有!”
周圍的戰友們立刻哄笑起來,氣氛熱烈到了極點。
秦雅拉着葉蓁蓁,滿臉驕傲地穿梭在親戚之間。
“這是我三嬸,這是你二表姑……快看,這是我兒媳婦,蓁蓁,俊吧!”
那些原本還抱着看熱鬧心態的妯娌、姑嫂。
在看到秦雅那副護犢子的架勢和葉蓁蓁那張挑不出錯的臉蛋後,也只能擠出笑臉,客氣地喊一聲“弟妹”或“侄媳婦”。
而在另一桌,氣氛卻冷如冰窖。
陳志強雙眼通紅,死死盯着那個被衆星捧月的身影。
今天的葉蓁蓁,穿着一身鮮紅的嫁衣,襯得她皮膚賽雪,眉眼如畫。
她臉上帶着羞怯的笑,比他記憶裏任何時候都要美,美得刺眼,美得像一把刀子,在他心口反復切割。
一股混雜着懊悔、嫉妒和強烈被剝奪感的怒火,在他胸中翻江倒海。
這個本該是他的女人,這個他以爲可以隨意拿捏拋棄的村姑,怎麼突然就變得如此遙不可及?
那件嫁衣,本該是他爲她穿上的!
他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辛辣的白酒,試圖用酒精麻痹那尖銳的刺痛,可越喝,葉蓁蓁那張笑臉就越清晰。
坐在他旁邊的母親吳秀麗,臉色比鍋底還黑。
她用胳膊肘狠狠捅了捅丈夫陳敬文的腰,壓着嗓子抱怨:“你看看!你看看她那個得意樣!本來是咱們志強的媳婦,現在倒好,爬到我們頭上作威作福了!”
陳敬文是陳敬嚴的哥哥,在鎮上供銷社當個小主任,最是看人臉色。
他皺着眉,低聲呵斥:“你小點聲!想讓媽聽見嗎?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我就是不甘心!”吳秀麗氣得嘴唇都在哆嗦。
“以後見了面,咱們志強還得管她叫小嬸!我得管她叫弟妹!這臉往哪兒擱啊!”
鄰座一個不看眼色的遠房親戚,端着酒杯過來,大着舌頭道:“志強啊,你這……你跟蓁蓁丫頭以前不是挺好的嗎?怎麼一轉眼,她成你小嬸了?這……這輩分可亂了啊!”
“噗——”陳志強剛喝進嘴裏的一口酒,差點沒噴出來。
他猛地一拍桌子,酒杯被他捏得咯吱作響,手背上青筋暴起,雙目赤紅地瞪着那個親戚,像是要吃人。
葉蓁蓁乖巧地跟着秦雅
一一問好,笑容得體,姿態謙卑,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終於,走到了主桌。
角落裏,陳家的老爺子陳衛東,也就是陳敬嚴的父親,正襟危坐。
他曾是軍區的老首長,雖然退居二線,但威嚴不減。
從頭到尾,他都沒怎麼笑過,只在陳敬嚴帶着葉蓁蓁過來敬酒時,才抬起眼皮,沉沉地“嗯”了一聲。
陳敬嚴介紹道:“蓁蓁,這是我爸。上次提親急,他有事不在。”
葉蓁蓁知道,這位公公對這樁“不光彩”的婚事心有芥蒂。
她端起酒杯,雙手奉上,聲音不大,卻清晰:“爸,我敬您。”
陳衛東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盯着她看了足足十幾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葉蓁蓁卻坦然地回視,脊背挺得筆直,眼神清澈,沒有半分躲閃或心虛。
陳衛東心裏“咯噔”一下,暗自稱奇:這丫頭,倒是有幾分膽色,不像大院裏那些扭扭捏捏的姑娘。
這股子韌勁,配他這個倔驢兒子,倒也不算辱沒。
秦雅看不下去了,拉了拉陳衛東的衣角,低聲道:“老陳,今天兒子大喜的日子,你擺着個臉給誰看呢?我好不容易盼來的兒媳婦,你要是給嚇跑了,看我怎麼跟你算賬!”
陳衛東表情一僵,瞥了眼滿臉不高興的妻子,態度立馬軟了下來。
對秦雅擠出個笑:“我這不是……頭回見兒媳婦,有點緊張嘛。我哪敢啊,不然那小子回頭不得天天給我甩臉子。”
秦雅哼了一聲:“知道就好。兒媳婦敬酒,你還不接?”
“接,接!”陳衛東立刻端起酒杯,和葉蓁蓁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秦雅在旁邊捏了捏葉蓁蓁的手,滿眼都是贊許。
這場盛大的婚禮,像一場宣告。
它向所有人宣告,葉蓁蓁不再是那個名聲被毀、任人欺凌的鄉下丫頭,而是陳家名正言順的兒媳,是陳敬嚴的妻子。
夜深,葉蓁蓁被幾個嫂子簇擁着送進了新房。
房間裏,龍鳳喜燭靜靜燃燒,跳躍的火光映照着滿室的紅。
空氣裏混着濃烈的酒氣、喜糖的甜味,還有新被褥好聞的皂角香。
她坐在鋪着大紅鴛鴦被的婚床上,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心跳聲在寂靜的房間裏被無限放大,砰、砰、砰,像在擂鼓。
他娶她,真的只是因爲責任嗎?
她這只披着羊皮的小狐狸,能融化這座萬年冰山嗎?
“吱呀——”
門被推開了。
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了進來,他反手關上門,隨即落了鎖。
那一聲清脆的“咔噠”聲,像是敲在了葉蓁蓁的心上,讓她渾身一顫。
他身上帶着濃重的酒氣和夜的寒意,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軍靴踩在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跳上。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陰影,將她小小的身子完全籠罩。
葉蓁蓁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她低着頭,只看得到他軍褲的褲腳和那雙擦得鋥亮的黑色軍靴,停在了她的面前。
他沒有說話,房間裏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和燭火燃燒的噼啪聲。
葉蓁蓁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凜冽的男性氣息混雜着酒香,霸道地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