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縣的天,亮得比往常更早一些。
縣委大院門口,平日裏莊嚴肅穆的公告欄前,此刻圍得裏三層外三層,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人頭。
幾十張紙,被人用漿糊胡亂地貼滿了整面牆,像是一塊塊打上去的醜陋補丁。
紙上的內容,是照片的復印件,字跡雖然有些模糊,但那一行行觸目驚心的記錄,卻清晰地扎進每一個人的眼睛。
“……倒賣計劃內彩電三十台,去向:市運輸公司……差價兩萬四千元……”
“……私吞救災化肥十噸,高價轉賣黑市……獲利八千元……”
“快看這!還有自行車!整整兩百輛鳳凰牌!難怪咱們跑斷腿都買不到!”一個戴着眼鏡的老工人,指着其中一張紙,氣得聲音都在發抖。
他爲了給兒子結婚買輛自行車,托了多少關系,送了多少禮,跑了多少趟百貨大樓,每次得到的都是售貨員冰冷的白眼和一句“沒貨”。
可現在,白紙黑字告訴他,不是沒貨,是貨都被一個叫孫富貴的蛀蟲,變成了自己口袋裏的錢!
“天殺的!我們家買個暖水瓶都要攢半年的票,他倒好,轉手就倒賣幾十台彩電!”
“這已經不是投機倒把了,這是在喝我們的血啊!”
“必須嚴懲!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人群的情緒被徹底點燃,憤怒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像要掀翻這片天。
同樣的一幕,在縣供銷社、糧站、甚至百貨大樓的職工宿舍門口,同時上演。
一場由下而上的風暴,正以不可阻擋之勢,席卷整個縣城。
……
百貨大樓,經理辦公室。
孫富貴哼着小曲兒,端着一杯剛泡好的龍井茶,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已經接到了黑皮的電話,事情辦妥了,就等天黑動手。
他仿佛已經看到對門那家“時代前沿”變成一片廢墟,那個姓李的小子跪在地上求饒的場景。
辦公室的門,被人“砰”的一聲從外面推開。
孫富貴正要發火,一看來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門口站着七八個人,一半是穿着公安制服的,另一半穿着中山裝,神情嚴肅,眼神銳利得像鷹。
爲首的,正是縣紀委的張書記。
“張書記?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孫富貴連忙放下茶杯,擠出滿臉的笑容迎了上去。
張書記沒有理會他伸過來的手,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孫富貴,我們接到大量群衆舉報,你涉嫌嚴重經濟犯罪,跟我們走一趟吧。”
孫富貴的腦子“嗡”的一聲。
他強作鎮定,連連擺手:“誤會!肯定是誤會!張書記,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搞我?你等等,我打個電話!”
說着,他就要去抓桌上的電話。
兩名公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像鐵鉗一樣按住了他的胳膊。
“帶走!”張書記一揮手,不給他任何機會。
“你們不能這樣!你們這是誣陷!我要找王縣長!”孫富貴還在瘋狂掙扎,嘴裏大喊大叫。
張書記走到牆角的保險櫃前,轉頭問孫富貴:“鑰匙,還是我們自己來?”
孫富貴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那個保險櫃,嘴唇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名公安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工具,三兩下就撬開了櫃門。
張書記親自從裏面,拿出了那個黑色的硬殼賬本。
當賬本被“啪”的一聲翻開,攤在孫富貴面前時。
孫富貴看着那熟悉的字跡,看着那上面記錄的每一筆罪惡,他眼裏的最後一絲光亮,徹底熄滅了。
“不……不可能……”
他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
一股騷臭的液體,順着他的褲管,迅速在地上洇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他,尿了。
……
孫富貴被兩個公安架着,像拖死狗一樣拖下了樓。
百貨大樓的職工們都圍在樓下,看着往日裏威風八面的經理,此刻面如死灰,褲襠溼透,眼神裏充滿了鄙夷和快意。
當他被押出大門,暴露在刺眼的陽光下時,他下意識地抬起頭。
街對面,“時代前沿”的店鋪門口。
李君臨正靠在門框上,手裏拿着一瓶橘子味汽水,瓶口還冒着“滋滋”的白氣。
看到被押出來的孫富貴,李君臨臉上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
他舉起手裏的汽水瓶,隔着整條街,對着孫富貴,輕輕地舉了一下。
像是在敬酒。
像是在慶賀。
這一刻,孫富貴福至心靈,昨日李君臨在錄像廳門口那句“謝謝惠顧”言猶在耳。
斷電斷水、自制發電機、漫天飛舞的舉報信……所有的一切,瞬間在他腦海裏串聯成一條完整的線!
原來,從頭到尾,自己才是那個被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傻子!
一股血氣直沖腦門,他像是瘋了一樣,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着,朝着李君臨的方向嘶吼。
“是你!是你害我!是你——!”
他的聲音淒厲,充滿了無盡的怨毒與不甘。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公安冰冷的手銬,和毫不留情地將他按進警車裏的動作。
“砰!”車門關上,隔絕了他最後的嘶吼。
吉普車拉着警笛,絕塵而去。
整條街的百姓,都親眼目睹了這一幕。
他們看着那個被嚇得屁滾尿流的百貨大樓經理,又看看對面那個風輕雲淡,喝着汽水的年輕老板。
所有人心裏都冒出一個念頭:
這個“時代前沿”的老板,不僅背景通天,還是個嫉惡如仇的真爺們!
李君臨擰開瓶蓋,仰頭灌了一大口汽水。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壓下了胸口那股翻騰的殺意。
他轉過頭,目光落在對面那棟陷入混亂、群龍無首的百貨大樓上,眼神變得深邃。
最大的絆腳石,沒了。
機會,來了。
“小草,”他對着店裏喊了一聲,“把咱們的錄音機都擺出來。”
“從今天起,東風縣的電器市場,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