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月今日從老夫人那回來,記着老夫人最近的作息。
讓巧慧去小廚房精心熬了一碗安神健脾的藥膳粥,打算晚上讓人仔細端過去給老夫人。
主仆二人正走在回岐涑院的路上,不想拐過抄手遊廊,又碰見了陸祁連。
林稚月心下暗自嘆了口氣,感覺有些倒黴,怎麼最近老是碰到他,回回都惹一肚子不痛快。
但禮數不可廢,她依舊停下腳步,微微屈膝,聲音平和地喚道:“三表哥。”
誰曾想,陸祁連目光直視前方,仿佛她是空氣一般。
他的腳步未停,直接裝作沒看見她,就要擦肩而過。
巧慧在一旁看得氣不過,極小聲音地嘀咕了一句:“小姐您好心問安,這表公子也太沒禮貌了些……”
林稚月警告地瞥了巧慧一眼,示意她慎言。
就是這一瞥眼的功夫,卻見已經走出幾步的陸祁連突然停了下來。
他沒有回頭,背影顯得有些僵硬,聲音冷淡地傳來,帶着明顯的疏離與告誡:“你若是想在府上好好待着便安生度日,不必因母親的關系,便想着要對我做些什麼。”
林稚月被他這沒頭沒腦的話說得怔在原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荒謬感。
她做什麼了?
她不過是依着禮數打了聲招呼而已,難道在這位三表哥眼裏。
她連基本的問安都成了別有用心?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林稚月的性子雖然多數時候溫和柔軟,但也不能忍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對自己進行這等莫須有的指責。
先前是因初來乍到且心存顧慮,如今她自問行得正坐得端,憑什麼要受這等冤屈?
她深吸一口氣,不再保持那謙卑的姿態。
她挺直了脊背,聲音清晰地開口,叫住了意欲離開的陸祁連:“三表哥請留步。”
陸祁連腳步一頓,似乎有些意外她會叫住自己,緩緩轉過身來,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眼神裏帶着詢問和不耐。
林稚月迎着他的目光,不閃不避,語氣平靜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三表哥方才的話,恕稚月愚鈍,實在聽不明白。我倒是想問問表哥,自稚月入府以來,究竟對表哥做了些什麼不容於世的事情,細細想來,似乎並沒有吧。”
她微微抬起下頜,繼續道:“每次相遇,稚月依禮向表哥問安,除此之外,可曾有過半分逾越之舉?可曾借故與表哥多說一句不相幹的話?可曾送過一樣針線吃食以示討好?
甚至因爲察覺表哥不喜,稚月平日連這通往岐涑院的路,都是能避則避,生怕無意間惹了表哥厭煩。”
她的聲音漸漸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那是壓抑的委屈和憤懣:“我不知道表哥爲何如此討厭我,更不知表哥口中‘想對你做些什麼’究竟從何而來。莫非,僅僅因爲我是姨母的侄女,在表哥眼中,便天然帶了原罪,無論我如何謹小慎微、恪守本分,在表哥看來,都洗不脫‘別有用心’這四個字嗎?”
這一連串的質問,條理清晰,有理有據,將陸祁連那基於偏見和猜忌的指責駁得啞口無言。
她站在那兒,身形單薄,目光卻清亮而堅定,仿佛在捍衛自己不容玷污的尊嚴。
陸祁連被她問得愣住了,看着眼前這個明明受了委屈卻不卑不亢的女子,他心中那固守的偏見第一次產生了裂痕。
一絲淡淡的慚愧,悄然浮上他的心間。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便好。”
林稚月也有了幾分氣性,不再理會陸祁連,但還是依禮朝他施禮離開。
她的腳步飛快,仿佛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一般。
陸祁連則是定格在了原地,滿心的話卻始終發不出一個字。
沉默的一幕定格在閣樓中某人的眼睛裏,陸凜川輕笑一聲,倒是有趣。
這才像她,像只朝人獠牙伸爪的小貓。
陸凜川最近經常來這荒廢了許久的閣樓,因爲這裏可以看得見岐涑院。
他轉身進屋,深秋的一絲涼風襲來,他的臉埋在陰霾處,讓人看不清神色。
“世子,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壽宴上不會有任何差錯。”
陸凜川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打出一片陰影,他輕聲“唔”了一聲。
他修長的手指玩弄着掌心的一枚玉扳指,溫潤如玉的臉上卻是幾分狠戾之色,與他周身的氣場相輝映。
“世子爺,老夫人這個時候應該午睡剛起,要不要過去?”
陸凜川的睫毛微顫,他方才好像聽說林稚月晚間要去給老夫人送藥膳。
“晚上再過去。”
————————
林稚月端着溫熱的藥膳粥,邁着輕快的步子踏入壽安堂。
屋內暖意融融,帶着淡淡的檀香,她正欲揚起笑容向老夫人請安,腳步卻猛地一頓。
只見窗邊的紫檀木扶手椅上,赫然坐着那位氣質清冷矜貴的世子爺,陸凜川。
他正與老夫人說着話,聽聞腳步聲,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轉了過來,落在她身上。
林稚月心頭微緊,面上卻不露分毫,規規矩矩地斂衽行禮:“稚月給老夫人請安。”
隨即轉向陸凜川,依着禮數輕聲喚道:“表哥。”
陸凜川神色平淡,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算是回應,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表妹。”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極其短暫,卻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方才在閣樓上瞥見的那一幕。
她對陸祁連說話時,雖然後來帶了氣性,但最初那聲“三表哥”喚得自然而親近。
哪像現在,對着自己,這聲“表哥”裏充滿了顯而易見的忌憚和疏離,連臉上那抹慣用的溫婉笑容,都顯得刻意而敷衍。
這個認知讓陸凜川心底莫名地竄起一絲極淡的不爽,如同平靜湖面被投入一顆小石子,漾開細微卻不容忽視的漣漪。
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手中溫熱的茶盞壁,指節微微用力。
爲了驅散這莫名的心思,他將話題引向了正事,語氣恢復了平時的沉穩,對老夫人道:“祖母,孫兒方才正要同您說。下個月您的六十壽辰,宮中已有旨意。皇上顧念您,幾位皇子殿下屆時將親臨府中,代皇上向您祝壽,以示天家恩寵。”
老夫人聞言,臉上並未露出太多驚訝,只是欣慰地點點頭:“皇上隆恩,老身感念不盡。”
老夫人是開國元勳唯一的嫡系血脈,老國公爺更是與今上有總角之交,過命的交情,最終爲救駕而亡。
這份情誼和功勳,讓國公府聖眷不衰,皇上給予這般體面,也在情理之中。
林稚月安靜地站在一旁,聽着這關乎國公府榮寵的大事,心中暗自凜然。
她才來國公府半個月的時間,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客人,自然沒有人特意去提點她。
若不是此刻世子在她跟前提起,只怕她都來不及爲老夫人準備賀禮。
皇子親臨祝壽,這壽宴的規格和重要性,瞬間拔高了數倍不止。
她不由得更加謹慎,低眉順眼,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陸凜川說完,目光似是不經意地再次掃過垂首立在一旁的林稚月。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將杯中微涼的茶水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