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龍瑩瑩研讀了大量關於羌族雲紋符號的文獻與民俗學家的研究，卻始終未見那種特有雲紋的記載。
蘭措方才顧左右而言他，此刻龍瑩瑩心中的疑雲終於被撥開，對方十有八九在提防自己。頓時一股反感油然而生，而此刻對她僅有的客氣不過是看在美佳的面子上。
蘭措沉吟片刻，開口道：“有兩本文獻，《羌族釋比文化中圖案符號的闡釋》和《羌族符號的象征意義》，作者在考察圖案符號時走訪過的地方，以及哪些地方出土的文物上有相關符號，都做了詳細標注。或許，你可以從文物出土地點入手尋找線索。”
龍瑩瑩審視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嗤笑，未置一詞，轉身就走。
阿克望着龍瑩瑩遠去的背影，對蘭措嘆道：“何必這樣針對她？她畢竟是肖佳慧的女兒啊！”
樓道空寂後，蘭措苦笑一聲，不置可否：“因爲我也在尋找那把鑰匙。”
阿克有些意外，旋即又覺情理之中——每一個羌族同胞都心系那把鑰匙，何況蘭措這樣一位深愛本族文化的老師？
“所以......你是怕她先找到鑰匙，才故意......”阿克話未說完，就被蘭措沒好氣地在腦門上敲了一記。
“天！你咋個能這樣想我？”蘭措越說越氣，仿佛人格受了莫大侮辱，那神情分明是阿克不把話說清楚就別想走。
阿克也意識到失言，懊惱不已：“大姐！我不是那個意思......”他一時詞窮，索性脫口而出，“那你爲什麼不直接告訴她那雲紋符號的意思呢？”
蘭措的怒色一滯，翻了個白眼，火氣消了大半：“因爲我也不是很清楚它具體的意思！你要我怎麼回答？”身爲羌族人，又是民族學老師，竟對自己的文化符號說不出個所以然，實在丟臉。
阿克震驚了，萬萬沒想到雙重身份的大姐竟也不知。這固然令人尷尬，卻也讓他心底對龍瑩瑩的母親肖佳慧更加敬佩。
龍瑩瑩走出黨校大門，胸中怒火翻騰，氣得恨不得將路邊的垂柳劈成碎片。她咬牙切齒地低罵：“哼！把我當傻子耍嗎？”
她撥通了美佳朋友的電話。對方讓她在黨校門口等，十分鍾後有車來接。
不一會，一輛白色哈弗H2停在面前。龍瑩瑩覺得眼熟，但這類車常見，便沒多想。
司機下車，“您好，”他右手撫胸，微微一躬，看似禮貌卻透着股散漫勁兒，“是龍瑩瑩女士嗎？”
龍瑩瑩點頭。
“我是美佳同學的朋友，仁青。”他拉開後座車門，龍瑩瑩坐進車裏。見仁青遲遲不開車，她疑惑道：“等人？”
“嗯。”仁青點頭應聲，目光投向黨校大門，“來了。”
龍瑩瑩順着他目光看去，心情頓時更加煩躁——原來是阿克！她也立刻明白了爲何覺得這車眼熟。一股下車另打的沖動涌起。
念頭剛起，阿克已坐進副駕。他在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龍瑩瑩目光始終投向窗外，刻意避開。阿克便也沒再開口。
車駛離國道，拐上一條僅三米寬的水泥村道，蜿蜒向山腰爬去。
龍瑩瑩兒時在此生活兩年多，對這裏狹窄陡峭的地勢充滿厭惡，至今未改。用她的話說，這叫“窮山惡水”！
“你剛才不是說她的服裝店在縣城街上嗎？這是去哪？”龍瑩瑩強壓煩躁問道。
仁青解釋：“美佳給你定做的衣服，是我們寨子上針線活最好的老阿婆親手縫的。她是美佳的‘家婆’，就是你們說的姥姥。”
龍瑩瑩默然。她知道美佳的姥姥自幼研習羌繡，一生致力於其傳承與創新，技藝登峰造極，被譽爲羌繡的“活化石”。
她沒想到美佳竟請動老人家爲她親手刺繡一件羌服——一件手工羌服，通常需三位繡娘耗時月餘才能完成。這讓她心生負擔。她此行只想繼續母親的事業，盡可能少給當地人添麻煩，卻總是事與願違。
抵達美佳姥姥家，一位身着深藍傳統羌服、頭纏黑帕的老人拄着拐杖等在門口。看見龍瑩瑩的刹那，老人雙眼笑成了縫，轉瞬卻又溼潤了。
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讓龍瑩瑩有些無措。雖與美佳是多年摯友，她卻是第一次見美佳的姥姥。
“阿婆，您......還好嗎？”她關切地問。
老人笑着，不疾不徐地揩去眼角淚花：“哈哈，沒事。人老了，吹點風就淌眼淚。外邊風大，快進屋。”
龍瑩瑩這才覺出山腰傍晚的風吹在身上，確有些涼意。
“看什麼呢？”身後的阿克見她駐足，問道。
龍瑩瑩指向遠山與天際相接處，一團濃重的黑雲正壓過來，又指了指頭頂尚存的藍天，“這天象，是不是要下暴雨？”
此地屬高原山地氣候，復雜多變，常與預報相左。五月正值雨季，大雨時降，當地人習以爲常，龍瑩瑩卻心生懼意。
阿克瞥了一眼，臉上沒什麼表情：“嗯，可能會下。”
聞言，龍瑩瑩心更慌了。
“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此刻她只想盡快離開。
阿克看出她的憂慮，本欲安慰，想起之前教訓，平靜應道：“嗯。先進屋吧，阿婆叫你呢。”
然而一邁進大門，撲鼻的菜香讓她明白，想立刻走是不可能了。這裏民風熱情好客，龍瑩瑩作爲遠客，又是貴客，豈有不吃飯就走的道理？主人自然要盛情款待。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主人家還邀來鄰裏親朋，晚飯時間堂屋熱鬧非凡。
滿桌佳肴，主人熱情布菜，家人親友圍着龍瑩瑩談笑風生，毫無生疏，宛如一家。這讓她恍惚回到了山東老家——那裏的人也是如此熱情，令她漂泊孤寂的心得到了片刻慰藉。
飯後，女眷們簇擁着龍瑩瑩進裏屋試穿新制的羌服。不一會兒，裏屋門“吱呀”一聲打開，身着華美羌族盛裝的龍瑩瑩被她們歡笑着擁了出來。
堂屋裏衆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