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冰冷。
無邊無際的冰冷。
不是肌膚感受到的寒意，而是從靈魂最深處蔓延出來的死寂，仿佛整個意識都被凍結在萬古不化的玄冰之中。
雲川感覺自己像一粒微塵，漂浮在絕對的虛無裏。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時間，甚至沒有“我”的存在感。只有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源自丹田破碎和經脈寸斷的劇痛，如同遙遠星域傳來的微弱信號，提醒着他殘存的一絲聯系。
“葬情…”
“絕性…”
“葬己…”
“涅槃…”
“葬敵…”
“證道！”
“汝…”
“可願葬天？”
那冰冷、漠然、仿佛來自宇宙寂滅之始的九個字，如同九柄開天巨錘，狠狠鑿穿了他意識深處凍結的冰層！每一個音節都帶着難以想象的重量和一種毀滅性的韻律，在他殘破的靈魂中瘋狂回蕩、碰撞！
“啊——！！！”
不是肉體的嘶吼，而是靈魂被強行喚醒、被磅礴信息洪流沖刷撕裂時發出的無聲尖嘯！雲川那即將徹底消散的意識，被這九個字硬生生從永恒的沉眠邊緣拽了回來！
冰冷的淤泥包裹着殘軀，濃鬱得化不開的死氣如同億萬根冰針，瘋狂地扎刺着他每一寸破碎的皮肉、骨骼、內髒。但此刻，更恐怖的沖擊來自於靈魂！
嗡——！
那點穿透淤泥、投射在他身上的微弱烏光，驟然變得刺目！它不再僅僅是光，而是化作了無數細密到無法辨認的、扭曲跳動的漆黑符文！這些符文如同活物，又似冰冷的法則鎖鏈，無視了他殘破的肉體防御，直接烙印在他的靈魂之上！
“呃啊啊啊——！” 靈魂層面的劇痛遠超肉身！雲川感覺自己像被投入了熔爐，又像被億萬只噬魂蟻啃噬！無數冰冷、晦澀、蘊含着無盡死寂與終結奧義的信息碎片，如同決堤的星河之水，狂暴地涌入他脆弱不堪的識海！
“葬天無情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大道無情，視衆生爲薪柴！”
“欲掌葬滅，先葬己身！”
“七情六欲，紅塵牽絆，皆是枷鎖，皆是虛妄！斬！斬！斬！”
“以己身爲墳，葬過往之我！以死氣爲棺，納寂滅之息！破而後立，向死而生！”
“萬靈生機，天地靈氣，乃至星辰日月，大道法則…凡阻吾道者，皆可葬！皆當葬！以敵之血肉神魂，鑄吾葬天基石！”
“葬！葬！葬！葬盡一切！方證吾道！”
冰冷、狂暴、絕對無情的信息洪流，帶着一種俯瞰萬古、漠視一切的至高意志，瘋狂地沖刷、撕裂、重塑着雲川瀕臨崩潰的意識。
他的自我認知在崩塌，過往的記憶——家族的溫暖、父親的期許、演武場上的榮光、甚至三位姐姐或溫柔或刻薄或怯懦的臉龐——都在那冰冷的“葬情”、“絕性”奧義下變得模糊、扭曲，如同被投入熔爐的冰雪，飛速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情”的絕對否定，一種對“自我”的極致毀滅沖動！
“不…不…我是雲川…我是…啊！” 殘存的本能在瘋狂抵抗，試圖抓住那些正在飛速流逝的溫暖印記。那是他作爲“人”的最後證明！劇烈的沖突讓他的靈魂如同被兩股巨力撕扯，隨時可能徹底湮滅！
“抗拒…即是毀滅…” 那古老蒼涼的聲音再次直接響徹他的靈魂深處，帶着一絲漠然的不耐，“葬天之道，容不得半分猶豫，容不下絲毫軟弱！汝之殘軀，生機斷絕，若非吾之氣息護持，早已化爲這萬魂淵底一具枯骨！汝之殘魂，若非吾道奧義喚醒，此刻已歸虛無！”
“選擇！”
“此刻！”
“葬情絕性！葬己涅槃！承接吾道！或者…”
“徹底歸於寂滅！與這萬古淤泥融爲一體，成爲這死淵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冰冷的選擇，如同兩把懸在頭頂的利劍。一邊是徹底斬斷過往、擁抱那冰冷無情、視萬物爲芻狗的恐怖大道；一邊是…永恒的消亡，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
死亡的冰冷觸感是如此真實。身體在淤泥中下沉，死氣在瘋狂侵蝕最後一點生機。靈魂的劇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毀滅的臨近。
姐姐們冰冷怨毒的臉…太一劍宗黑袍人漠然的眼神…那洞穿丹田的毀滅烏光…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火山，在瀕死的絕境中轟然爆發！這股恨意是如此純粹，如此熾烈，瞬間壓過了對過往溫暖的留戀，壓過了對那無情大道的本能恐懼！
“不！！！”
一個無聲的、充滿了無盡恨意與不甘的咆哮，在他靈魂深處炸響！
“我不能死！”
“我要活着！”
“我要力量！！”
“我要讓那些背叛者！讓那高高在上的劊子手！付出代價！！”
“我要…葬了他們！！！”
這源自靈魂最深處、被逼到絕境後爆發的滔天恨意與復仇執念，竟意外地與那冰冷、毀滅、葬盡一切的“葬天無情道”核心奧義，產生了某種詭異的共鳴！
嗡——！
靈魂深處烙印的漆黑符文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冰冷狂暴的信息洪流，仿佛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不再是無序的沖刷，而是開始以一種更加狂暴、卻也更加清晰的方式，強行烙印、重組！
“恨…亦是枷鎖…亦是虛妄…終需…葬滅…” 那古老的聲音似乎帶着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但很快又恢復了絕對的冰冷，“然…此恨此執…可引汝…踏出第一步…”
“既如此…”
“葬天無情道…啓！”
轟隆——！
仿佛開天辟地般的巨響在雲川殘破的識海中炸開！那冰冷的信息洪流不再僅僅是信息，而是化作了實質的、蘊含着恐怖葬滅奧義的法則鎖鏈！它們如同活物般纏繞上他殘存的靈魂本源，強行將那些“葬情”、“絕性”、“葬己”的奧義烙印其中！
“呃啊——！！！” 靈魂層面的劇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雲川感覺自己的“自我”正在被強行撕裂、粉碎、然後在那冰冷法則的熔鑄下，向着一個未知的、絕對無情的形態重塑！
過往的記憶碎片如同燃盡的灰燼般飛散，只剩下刻骨銘心的背叛之痛和毀滅一切的恨意作爲核心燃料，支撐着這場慘烈的蛻變！
與此同時，他身下淤泥深處，那點烏光的源頭——那塊半掩在污穢中的冰冷殘碑——猛地一震！
碑體上，那些原本黯淡模糊、如同鬼畫符般的古老文字，驟然亮起！每一個扭曲的筆畫都流淌出濃鬱到實質的烏光！這些烏光不再是投射，而是如同找到了歸宿的遊子，瘋狂地、主動地涌向雲川殘破不堪的身體！
嗤嗤嗤！
烏光接觸到血肉的瞬間，如同滾燙的烙鐵按在了寒冰上！他破碎的傷口處冒出濃鬱的黑煙，發出令人牙酸的腐蝕聲響！劇痛！比之前強烈十倍的劇痛席卷全身！但這劇痛之中，卻蘊含着一種詭異的力量！
那濃鬱得足以讓築基修士瞬間斃命的萬魂死氣，在接觸到這些烏光的刹那，如同遇到了克星！它們不再瘋狂侵蝕雲川殘存的生機，反而像是被無形的力量馴服、分解、然後…被那烏光裹挾着，強行灌入他寸寸斷裂的經脈、破碎的丹田、乃至枯竭的骨髓深處！
“引死氣…鑄道基…”
“納寂滅…塑己身…”
冰冷的聲音如同法則的宣告，在靈魂重塑的劇痛中清晰響起。
“啊——！！！” 雲川殘破的軀體在冰冷的淤泥中瘋狂地痙攣、扭曲！每一次抽搐都伴隨着骨骼錯位的脆響和血肉被強行撕裂的悶響！他的皮膚變得一片死灰，布滿了蛛網般的黑色紋路，如同即將碎裂的瓷器。七竅之中，不再是鮮血，而是粘稠如墨、散發着濃鬱死寂氣息的黑氣在緩緩溢出！
葬天無情道的奧義，配合着殘碑引動的萬魂淵無盡死氣怨力，正以一種最霸道、最殘酷的方式，在他這具生機斷絕的殘軀上，強行開辟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
葬滅舊我！
重塑新生！
以死爲始！
向死而生！
這過程，如同將一個人活生生地投入地獄熔爐，承受着靈魂撕裂與肉身重鑄的雙重酷刑！每一息都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雲川殘存的意識在無邊的痛苦中沉浮，僅靠着那滔天的恨意與對力量的極度渴望，如同暴風雨中隨時會熄滅的燭火，死死地維系着最後一絲清明，被動地、痛苦地承受着這一切改造。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刹那，也許是永恒。
靈魂深處那撕裂重塑的劇痛稍稍平復了一些，冰冷的法則烙印似乎初步完成，形成了一種詭異的穩定。而涌入體內的磅礴死氣和怨力，也在殘碑烏光的引導下，於他破碎的丹田位置，強行開辟出了一個…漩渦！
一個緩慢旋轉、深不見底、散發着無盡吞噬與葬滅氣息的…黑色漩渦！
這漩渦如同一個微型的黑洞，貪婪地吞噬着周圍涌入的死氣、怨力，甚至…連那殘碑散發出的烏光，也被它一絲絲地吸納進去！漩渦中心，一點極其微弱、卻散發着純粹死寂與終結氣息的烏芒，如同心髒般，開始了緩慢而有力的搏動！
咚…
咚…
咚…
每一次搏動，都引動着周圍濃鬱的死氣隨之震蕩，也帶來一陣新的、如同刮骨剜心般的劇痛！但在這劇痛之中，雲川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霸道的力量，正在這具殘破軀體的最深處，伴隨着那黑色漩渦的搏動，如同沉睡的凶魔…悄然蘇醒！
就在這時——
嗡！
那塊源源不斷提供着烏光與引導力量的葬天殘碑，猛地一震！碑體上亮起的文字光芒驟然變得明滅不定，仿佛後繼乏力！一股強烈的、帶着不甘與急切的意念波動，強行沖入了雲川剛剛初步穩定下來的識海：
“吾…力將盡…”
“葬天基…初成…”
“引…萬魂死氣…怨煞…淬體…”
“吞…此地…所有…死物生機…”
“鑄…汝…葬天…第一境…葬生之軀！”
“快！！！”
這意念如同最後的警鍾，帶着一種燃燒本源般的急迫！殘碑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