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的軋鋼廠，廠區道路上結了一層薄冰。陳平安走得很小心，肩上挎着的工具包裏除了日常工具，還多了一卷皮尺和幾支畫線用的石筆——這是昨天周志遠讓他準備的，用於實地測量那台老坐標鏜床的安裝尺寸。
五車間裏，機器的轟鳴聲依舊。陳平安換好工裝，沒有立刻開始上午的基礎訓練，而是先找到了趙德柱。
“趙師傅，技術科周工讓我今天上午去實測設備尺寸。”
趙德柱正在調整一台銑床的夾具，頭也不抬：“知道。去吧，測仔細點。下午回來，分度頭的用法得補上。”
“是。”
陳平安走到那台老坐標鏜床前。操作這台設備的張師傅已經在做準備工作，看見他來，停下了手裏的活。
“小陳，來測尺寸？技術科昨天來打過招呼了。”張師傅五十多歲，是車間裏的老人，“需要怎麼配合，你說。”
“主要是設備工作台的T型槽位置、主軸端面到工作台面的距離、還有幾個安裝定位面的尺寸。”陳平安展開皮尺，“張師傅，您操作設備，我測量。”
兩人配合默契。張師傅移動工作台，陳平安用皮尺測量距離，用直角尺檢查垂直度，用劃針在工作台上做出臨時標記。每測一個數據，他就在隨身的小本子上仔細記錄，標注測量位置和方向。
測量到主軸部分時，遇到了問題。
“主軸端面有磨損，不平了。”張師傅指着端面上幾個細微的凹坑，“這都是常年加工硬材料撞出來的。你要測量的基準面，得避開這些地方。”
陳平安湊近觀察，確實，端面中心區域磨損嚴重，但邊緣還有一圈相對平整的區域。他用直角尺檢查，邊緣區域的平面度尚可，可以作爲輔助基準。
“那就以邊緣爲準。”他在本子上注明，“主軸端面磨損，以邊緣30毫米環帶爲基準面。”
測量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當所有數據記錄完畢，陳平安又用石筆在工作台上畫出了夾具底座的安裝輪廓線。這樣一來，回去設計時就能確保安裝孔位置準確無誤。
“小陳，你這活兒幹得細。”張師傅遞過來一杯熱水，“比技術科那幫小年輕強。他們來測量，皮尺一拉，隨便記幾個數就走了，回去設計的工裝經常裝不上。”
陳平安接過杯子：“張師傅過獎了。夾具要是設計不好，裝不上還是小事，萬一加工時出事故，那就麻煩了。”
“是這個理兒。”張師傅點點頭，“你這夾具要是真能成，可算幫了我大忙。這破床子，我操作了十年，天天提心吊膽的。”
從車間出來，陳平安直接去了技術科。周志遠已經在繪圖桌前等着了，桌上攤開了廠區的設備檔案圖紙。
“測完了？”周志遠抬頭問。
“測完了。這是數據。”陳平安把小本子遞過去。
周志遠接過來，一頁頁翻看，眼睛越來越亮：“這麼詳細？連磨損情況都標注了？小陳，你這測量水平，不比技術科專門搞工裝設計的差啊。”
他拿出昨天畫的夾具底座草圖，對照測量數據開始修改安裝孔的位置和尺寸。鉛筆在繪圖紙上遊走，一個個尺寸被修正，標注被完善。
“這裏，主軸端面有磨損，你以邊緣環帶爲基準……聰明。”周志遠一邊改圖一邊說，“這樣的話，夾具安裝時要加個調整墊片，補償磨損量。”
陳平安在旁邊看着，偶爾提出建議：“周哥，這個安裝螺栓能不能改用雙頭螺柱？拆卸方便些。”
“可以，標準化庫裏應該有合適的規格。”周志遠在材料欄裏添上一筆。
兩人一直忙到中午。當食堂的鈴聲傳來時，夾具底座的圖紙已經基本完成。
“下午我把彈簧選型和鎖緊機構部分完善一下，明天就可以出全套圖紙了。”周志遠伸了個懶腰，“小陳，你下午還來嗎？”
“趙師傅讓我下午學分度頭。”
“那行，圖紙的事交給我。你明天來看最終版。”
從技術科出來，陳平安排隊打飯時，感覺周圍的目光有些不一樣了。幾個車間的老師傅看見他，會點點頭打個招呼。年輕工人們則投來好奇或羨慕的眼神。
消息傳得真快。
打完飯剛坐下，於海棠就端着飯盒過來了，這次臉上帶着明顯的興奮。
“陳平安，你聽說了嗎？李副廠長在上午的生產會上特意提到了技術革新競賽，說這是今年廠裏的重點工作，要大力支持！”
陳平安心中一動：“具體怎麼說？”
“說是各車間、科室都要積極參與，提報的項目經評審委員會審核通過後，廠裏會撥專款支持試制。一等獎除了五十塊錢獎金，還有可能評上年度先進工作者！”於海棠眼睛發亮，“你的夾具設計要是能趕上，機會太大了！”
“評審委員會都有誰？”
“李副廠長掛帥，技術科王工、生產科孫科長、財務科孫主任，還有各車間主任。”於海棠如數家珍，“評審標準王工那邊正在擬定，我聽說是技術先進性、經濟效益、推廣價值各占一定比例。”
陳平安默默記下這些信息。評審委員會的構成很重要，了解每個人的關注點，才能在方案中突出相應內容。
“謝謝於姐，這些信息很有用。”
“客氣啥。”於海棠夾了塊土豆，“對了，廣播站要做一個競賽的專題報道，需要采訪一些有潛力的項目。你要是方便，這兩天我找你做個簡單采訪？”
陳平安想了想：“等設計方案最終完成吧，現在還在完善階段。”
“行，那就說定了。”
吃完飯回到車間，趙德柱已經在鉗工台前等着了。台上擺着一台老式分度頭，旁邊放着幾個需要分度加工的工件。
“分度頭是鉗工幹精密活的基礎。”趙德柱沒有廢話，直接開始講解，“看這裏，這是分度盤，上面有不同數量的孔圈。通過計算和選擇孔圈，可以完成各種等分或不等分的分度加工。”
他拿起一個需要銑六等分鍵槽的軸類零件：“比如這個，要銑六個等分槽。分度頭傳動比是40:1，那麼每銑一個槽，手柄要轉的圈數是40除以6，6又2/3圈。怎麼轉這2/3圈？就要選孔圈……”
陳平安認真聽着。分度頭的原理他前世就懂，但這個時代的手動分度頭操作，有很多實際技巧是書本上學不到的。
“你來試試。”趙德柱讓開位置。
陳平安站到鉗工台前，按照趙德柱的講解，計算孔圈選擇，調整分度盤，轉動手柄。第一次操作，動作有些生疏，但步驟沒錯。
“還行。”趙德柱難得地誇了一句，“下午你就用這個分度頭，把台上這幾個工件該分的槽都分了。分完我檢查精度。”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陳平安完全沉浸在分度操作中。計算、選孔、轉動手柄、鎖緊、加工、鬆開、再轉……循環往復。機床的轟鳴聲仿佛遠去了，他的世界裏只剩下分度盤上那些細密的小孔，和手柄轉動時清脆的咔嗒聲。
【叮！檢測到宿主正在掌握新技能：分度頭操作】
【技能熟練度緩慢提升中】
【當前鉗工技能等級：初級（1級）】
系統提示音讓陳平安更加專注。他發現，每完成一個工件的分度加工，腦海中關於分度計算的思路就更清晰一分，手上的動作也更流暢一分。
下午四點左右，幾個工件全部加工完畢。趙德柱拿着千分尺一一測量，槽的等分誤差都在0.02毫米以內，完全符合要求。
“可以了。”他放下千分尺，“明天繼續。現在，把你夾具設計的最新進展跟我說說。”
陳平安把上午實測的情況和下午周志遠的修改意見詳細匯報了一遍。
趙德柱聽完，沉思片刻：“安裝墊片補償磨損……這個想法好。不過墊片的材料要選好，既要能微調，又不能太軟影響剛性。我建議用磷青銅片，厚度從0.1到1毫米準備幾種，現場配磨。”
“磷青銅……”陳平安記下這個建議，“那材料成本會增加一些。”
“增加不了多少，一片磷青銅也就幾毛錢。”趙德柱擺擺手，“比起提高的合格率，這點成本不值一提。你明天跟小王說，就說是我建議的。”
“好的，趙師傅。”
下班時，陳平安和周志遠在廠門口碰上了。兩人一邊往外走，一邊繼續討論設計細節。
“小陳，我下午想了想，鎖緊機構那個偏心輪，能不能改成凸輪？”周志遠說，“凸輪的壓力角更穩定，鎖緊力也更均勻。”
“但凸輪加工難度大，成本高。”陳平安提出顧慮，“偏心輪雖然理論上有死點問題，但只要設計合理，操作時注意，完全可以用。而且車間自己就能加工，不需要外協。”
周志遠想了想：“也是，實用性更重要。那就還用偏心輪，但手柄上加個明顯的‘鎖緊到位’標記，避免操作失誤。”
兩人正說着，一輛自行車從後面超上來，騎到前面時故意按了按鈴鐺。是劉光天，他回頭瞥了陳平安一眼，眼神裏帶着明顯的敵意，然後加速騎走了。
周志遠皺眉：“小陳，你跟劉科長到底什麼過節？”
“一點誤會。”陳平安簡單說了說劉光天在廠門口刁難的事。
“這人……”周志遠搖搖頭，“你小心點。他姐夫是李副廠長，他仗着這層關系，在廠裏沒少惹事。不過你現在是王工看重的人，他應該不敢太過分。”
回到四合院時，天還沒全黑。前院，許大茂正在自家門口擦自行車，看見陳平安，笑着打招呼：“平安回來啦！曉娥昨天給你的喜糖嚐了嗎？”
“嚐了，很甜。謝謝許大哥，謝謝婁姐。”
“客氣啥！”許大茂湊過來，壓低聲音，“聽說你在廠裏搞了個什麼設計，連技術科都驚動了？可以啊小子！”
消息傳得真快，連四合院都知道了。
“就是個夾具設計，還在完善。”
“夾具也好啊！”許大茂拍拍他肩膀，“好好幹，將來有出息了，別忘了你許大哥！”
正說着，婁曉娥從屋裏出來，手裏提着個菜籃子：“大茂，我去買點菜……平安回來啦？”
“婁姐好。”
婁曉娥溫婉一笑：“晚上家裏包餃子，韭菜雞蛋餡的，包好了給你送一碗。”
“不用麻煩了婁姐……”
“不麻煩，多和點面的事。”婁曉娥說完，提着籃子出去了。
許大茂看着妻子的背影，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怎麼樣，你嫂子人不錯吧？廠花級別！”
陳平安點點頭，心裏卻有些復雜。電視劇裏的婁曉娥，善良卻命運坎坷。現在的她，還只是個新婚少婦，對未來充滿期待。
回到後院，還沒進屋，就看見閻埠貴在自家門口轉悠，眼睛不時瞟向西廂房。
“三大爺，有事？”
“啊，平安回來啦！”閻埠貴笑呵呵地湊過來，“那個……你上次說要舊彈簧舊鋼板，我讓解成從回收站帶了點回來。你看什麼時候方便，我給你送過去？”
“現在就行，謝謝三大爺。”
閻埠貴很快從屋裏提出來一個小布袋，裏面是幾根舊彈簧、幾塊巴掌大小的鋼板，還有幾個生鏽的螺栓螺母。
“這些都還能用，你瞧瞧。”
陳平安接過來看了看，彈簧的彈性尚可，鋼板厚度合適，確實有用。“這些多少錢？”
“哎呀，廢品站的玩意兒，值幾個錢！”閻埠貴擺擺手，“你拿去用，就當三大爺支持你搞技術革新！”
陳平安知道閻埠貴的算計——用這點廢品賣個人情，將來好開口提要求。但他現在確實需要這些材料，便點點頭：“那謝謝三大爺了。以後您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盡管說。”
“好說好說！”閻埠貴眼睛眯成縫。
回到屋裏，陳平安把材料倒在桌上，逐一檢查。彈簧的剛度可以用簡單的方法測試，鋼板的平整度需要矯正……這些都是試制夾具時可能用到的。
吃過晚飯，他點上煤油燈，繼續完善設計文件。周志遠今天提出的幾個修改意見需要消化，趙德柱關於磷青銅墊片的建議要加入材料清單，評審委員會的關注點要在效益分析中突出……
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一個個問題被解決，一個個細節被完善。
夜深時，他放下筆，打開系統面板。
【宿主：陳平安】
【體質：6/10】
【技能：初級鉗工（1級），分度頭操作（入門）】
【匠心值：190點】
【當前任務：技術革新（進度45%），熟能生巧（4/30）】
【商城：已開啓】
還差10點就能兌換中級鉗工技能包。技術革新任務進度到了45%，離提交方案越來越近。
他閉上眼睛，回想今天的一切：實測設備時的專注，周志遠改圖時的投入，趙德柱教導分度頭時的嚴格，還有四合院裏那些復雜的人情……
每一步都不容易，但每一步都在向前。
窗外，月光如水。
中院傳來賈張氏訓斥秦淮茹的聲音，雖然壓低了些，但在靜夜裏依然清晰。前院許大茂家飄出收音機的戲曲聲，咿咿呀呀。後院聾老太的咳嗽聲斷斷續續。
這個四合院，這個1962年的冬天，這些活生生的人和事。
陳平安吹滅油燈，躺到床上。
明天，圖紙應該能最終完成。接下來就是提交方案，等待評審。
技術革新的路，才剛走完第一步。
但他知道，只要方向對，腳步穩，路會越走越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