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技術科辦公室裏，陳平安把那份熬夜完成的安全設計報告放在王工桌上。三十多頁的稿紙裝訂整齊，封面上用工整的字跡寫着《熱處理旋轉支架安全設計專項報告》。
王工戴上老花鏡，一頁頁仔細翻看。他的閱讀速度很慢，偶爾停下來，用紅鉛筆在某個段落旁做個記號。辦公室裏很安靜，只有翻動紙頁的沙沙聲。
周志遠端來兩杯茶，一杯給王工，一杯給陳平安。陳平安接過茶杯，手心微微出汗——雖然對自己的報告有信心，但王工的審閱意見至關重要。
二十分鍾後，王工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臉上露出笑容：“小陳，這份報告……做得漂亮。”
陳平安鬆了口氣。
“風險識別全面，分析透徹，安全措施到位，應急預案可行。”王工指着報告上的幾個表格，“特別是這個‘故障樹分析圖’，把旋轉支架可能發生的故障層層分解，對應到具體防範措施——很專業的方法，你是從哪兒學的？”
“參考了一些航空工業的安全標準。”陳平安謹慎地回答。實際上，故障樹分析法在1960年代已經出現，主要應用於軍工和航天領域，在普通工廠還不常見。
“難怪。”王工點點頭，“這份報告的水平，不比部裏下來的安全檢查組差。小周，復印五份，一份送李副廠長，一份送安全科，一份存檔，另外兩份給質疑最大的兩個車間送去。”
“我馬上去辦。”周志遠拿起報告出去了。
王工看向陳平安：“報告是好，但光有報告不夠。劉光天肯定會說‘紙上談兵’、‘理論可行實際未必’。我們需要實際證據。”
“末端執行模塊今天可以上機測試。”陳平安說，“如果測試成功，就是最好的證據。”
“測試安排在什麼時候？”
“下午兩點，五車間那台老坐標鏜床。”
“好。”王工站起身，“我親自去看。另外，你通知各車間主任，願意來的都可以來觀摩。咱們用事實說話。”
上午，陳平安在五車間做測試前的最後準備。末端執行模塊已經裝配完成——薄壁彈性套筒安裝在特制的刀架接頭上，帶刻度的手輪可以精細調節補償量。
趙德柱在旁邊檢查裝配質量：“套筒內孔和刀柄的配合有點緊，拆裝不方便。”
“我留了微量的過盈配合，保證連接剛性。”陳平安解釋，“實際使用中，這個模塊安裝後基本不拆卸。”
“那可以。”趙德柱點點頭，“測試時準備幾個不同精度的工件，從易到難，逐步驗證。”
“我準備了三個：一個普通法蘭盤，一個帶孔系的連接板，一個精度要求最高的液壓閥體。”
“循序漸進，穩妥。”趙德柱贊許，“不過平安，今天來觀摩的人多，你操作時不能慌。越是人多，手越要穩。”
“我記住了，趙師傅。”
中午，消息已經在廠裏傳開了。食堂裏，工人們都在議論下午的測試。
“聽說了嗎？陳平安那個新模塊下午要試機了！”
“設備科不是說不安全嗎？”
“人家做了安全報告，王工都說好。下午現場測試，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要是真成了，那可是大新聞……”
於海棠端着飯盒坐到陳平安對面，眼裏帶着關切：“準備得怎麼樣了？”
“都準備好了。”陳平安說，“下午兩點，你……來看嗎？”
“當然！”於海棠眼睛一亮，“廣播站要現場報道這麼重要的技術活動，我這個站長必須到場。”
她壓低聲音：“我爸也聽說了，他說如果你下午測試成功，他就在老工友裏幫你說話。那些退休的老技術員、老勞模，在廠裏還有影響力。”
陳平安心中一暖：“謝謝於伯伯。”
“謝什麼，他是愛才。”於海棠頓了頓，“測試完了……不管結果怎樣，晚上我請你吃飯。慶祝或者安慰，總得吃頓飯吧？”
這話說得俏皮。陳平安笑了：“好。”
下午一點五十，五車間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除了王工、周志遠、趙德柱等核心人員，還來了七八個車間主任和技術員。老馬站在人群前排，向陳平安點點頭。鄭主任也來了，臉色嚴肅，但眼神中有關切。
劉光天沒來——這種場合，他不來比來了更明智。
兩點整，測試開始。
陳平安站到坐標鏜床前。他先安裝常規刀架，加工第一個工件——普通法蘭盤。這是基準測試，驗證設備本身的狀態。
機床啓動，主軸旋轉。陳平安操作熟練，二十分鍾後，工件加工完成。測量結果：孔徑誤差0.04毫米，圓度0.03毫米——對於這台老設備來說，是正常水平。
“現在安裝末端執行模塊。”陳平安大聲說，讓所有人都能聽見。
他卸下常規刀架，安裝上那個銀灰色的模塊。模塊比常規刀架略大，但結構緊湊。安裝完成後，他轉動手輪，將補償量歸零。
第二次加工同一個法蘭盤。這次，他在對刀時故意將主軸位置調偏0.05毫米——模擬設備的主軸跳動誤差。
機床再次啓動。加工過程中，陳平安通過觀察窗密切注意切削情況。鐵屑呈均勻的螺旋狀，說明切削穩定。
工件完成。測量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遊標卡尺顯示孔徑：與第一次完全一致，誤差仍在0.04毫米。但關鍵的是——盡管對刀時故意調偏，模塊自動補償了誤差，加工出的孔位置精度與第一次相同。
“補償功能驗證通過。”陳平安宣布。
人群中響起低低的議論聲。
第二個工件是帶孔系的連接板，需要加工六個位置度要求高的孔。這是對模塊重復定位精度的考驗。
陳平安將補償量預設爲0.02毫米——模擬設備可能存在的系統性誤差。然後開始加工。
一個孔，兩個孔，三個孔……每加工完一個孔，他都用檢具測量位置度。數據記錄下來：六個孔的位置度誤差最大0.018毫米，全部合格。
更重要的是，六個孔的誤差非常接近——這說明模塊的重復定位精度極高。
“重復精度驗證通過。”陳平安的聲音更沉穩了。
現在，到了最關鍵的時刻。第三個工件——液壓閥體，精度要求最高，也是浮動補償夾具最初解決的問題。
陳平安將模塊的補償量調整到0.03毫米，開始加工這個最復雜的零件。車間裏安靜得只剩下機床的轟鳴聲。
六十分鍾後，最後一個孔加工完成。陳平安取下工件，開始全面測量。
孔徑、孔深、位置度、圓度、圓柱度……每測一項，他就在記錄板上寫下一個數據。王工、趙德柱、幾個車間主任都圍了過來。
當最後一個數據測量完畢時，陳平安抬起頭：“全部尺寸合格，達到圖紙要求。與使用浮動補償夾具加工的同批工件相比，精度一致，加工時間縮短百分之十五。”
寂靜。
然後，掌聲響起。先是零星的，接着連成一片。老馬第一個豎起大拇指：“好！真好！”鄭主任也點點頭，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
王工走到機床前，仔細看了看還在運轉的模塊，又看了看測量記錄，轉身對衆人說：“大家都看到了。末端執行補償模塊，通過實際測試驗證，功能完整，性能可靠。這不僅是一個工裝的成功，更證明了一個理念：通過技術創新，我們可以讓老舊設備重新煥發生機！”
掌聲更熱烈了。
於海棠在人群中記錄着，眼睛亮晶晶的。她看向陳平安，陳平安也看向她，兩人相視一笑。
測試結束，人群逐漸散去。陳平安正在收拾工具時，周志遠走過來，低聲說：“李副廠長剛才來電話了，他聽說了測試結果，很高興。讓你明天上午去他辦公室匯報。”
“好。”
“還有，”周志遠壓低聲音，“劉光天下午請假了，沒來上班。估計是沒臉見人。”
陳平安點點頭，沒說話。他知道，劉光天不會就此罷休，但至少今天，他贏了這一局。
傍晚下班時，於海棠在廠門口等他。她換了件藍色的呢子大衣，圍了條紅圍巾，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走吧，說好了請你吃飯。”她笑。
兩人去了離廠不遠的一家小飯館。店面不大，但很幹淨。於海棠顯然是常客，老板娘熱情地打招呼：“海棠來啦！這位是……”
“我同事，陳平安。”於海棠大方地介紹。
“快坐快坐，今天有新鮮的羊肉，燉得可爛了。”
兩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於海棠點了一個羊肉鍋，兩個小菜，還要了兩碗米飯。
“今天測試太精彩了。”於海棠給陳平安倒茶，“你沒看見，那幾個車間主任後來的表情，從懷疑到佩服，變化可明顯了。”
“主要是模塊本身設計得好。”陳平安謙虛。
“設計好是一方面，你操作得也好。”於海棠看着他，“那麼多人看着，手一點不抖。要是我，早就緊張得不行了。”
“趙師傅教得好，手要穩，心要靜。”
“你總是這麼謙虛。”於海棠托着腮，“不過我就喜歡你這點，踏實，不張揚。”
這話說得直接。陳平安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喝茶。
羊肉鍋上來了，熱氣騰騰，香味撲鼻。兩人邊吃邊聊，從技術談到生活，從廠裏談到院外。於海棠很健談，但也很會傾聽。她聽陳平安講設計的思路，講試制的困難，眼神專注而溫暖。
“你一個人，又要搞設計，又要應付那些麻煩，真不容易。”於海棠輕聲說。
“習慣了。”陳平安笑笑，“其實院裏廠裏，還是好人多。趙師傅、王工、周工，還有……你和你家人，都幫我很多。”
“幫你是應該的。”於海棠夾了塊羊肉放到他碗裏，“對了，我媽說，下次包餃子還叫你。”
“這太麻煩阿姨了……”
“不麻煩，她樂意。”於海棠笑起來，“我爸也說，有空想再跟你聊聊技術。他退休後，好久沒遇到能聊得這麼投機的人了。”
這頓飯吃了很久。離開飯館時，天已經全黑了。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送你回去？”陳平安問。
“不用，我家近。”於海棠說，“你早點回去休息吧，今天累了一天。”
“那……你路上小心。”
“嗯。”於海棠走了幾步，又回頭，“平安。”
“嗯？”
“今天……我很高興。”
她說完，轉身走了，紅圍巾在夜色中像一團溫暖的火。
陳平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心裏有種陌生的暖意。
回到四合院時，院裏很安靜。他剛打開門，就看見桌上放着一碗餃子——顯然是秦淮茹留的，還冒着微微的熱氣。
旁邊有張紙條：“平安，聽說你今天測試成功了，真好。包了點餃子，趁熱吃。”
陳平安坐下，慢慢吃着餃子。韭菜雞蛋餡的，很香。
這一天，他收到了太多善意。於海棠的陪伴和認可，秦淮茹的關心，還有測試時那些掌聲和贊賞……
這一切，讓他覺得自己的努力，值得。
吃完餃子，他點上煤油燈，開始整理今天測試的數據。這些數據要形成正式報告，明天向李副廠長匯報。
工作到深夜時，系統提示音響起：
【叮！末端執行模塊通過實際測試驗證】
【系列化工裝平台設計進度：75%】
【獎勵匠心值80點】
【當前匠心值：650點】
【模塊化設計任務進度：2/3】
離完成又近了一步。陳平安放下筆，看着窗外的夜色。
今天，他用實力證明了技術的價值。
明天，還有更多挑戰。
但他不怕。
因爲路，已在腳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