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暗的時刻。
陸凡攙扶着父親，在山林間踉蹌前行。陸天雄內傷沉重，每走幾步便需喘息，臉色在稀薄月光下蒼白如紙。身後青雲城的火光已化作天際一抹暗紅，但追兵的氣息，如同附骨之疽，始終不曾遠離。
“凡兒……放下我，你先走。”陸天雄再次開口，聲音虛弱卻堅決。
“父親，這種話不必再說。”陸凡語氣平靜，但攙扶的手穩如磐石。他地脈感知全開，方圓五十丈內，一切動靜盡在掌握——東側三十丈外有三道陌生氣息快速接近，西側二十丈處埋伏着一人，前方必經的隘口，更是有五道氣息結成陣勢。
盜天盟。
不是王家人，是盜天盟。他們身上那股特有的、混雜着血腥與貪婪的靈力波動，陸凡在黑風山便已記住。
看來，王家與盜天盟的勾結，比他想象的更深。
“歇一下。”陸凡忽然停下，將父親扶到一棵老樹後坐下，從懷中取出最後一株風雷草，捏碎葉片，將汁液滴入陸天雄口中。
清涼藥力化開，陸天雄臉色稍緩，他看向兒子，眼中滿是復雜：“凡兒，你……何時學會了這些？”
陸凡沉默片刻，輕聲道：“父親，有些事，現在不便細說。您只需知道，您的兒子，並非廢物。”
陸天雄深深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容裏有欣慰，更有蒼涼：“是爲父……眼拙。”
“來了。”陸凡忽然低語。
他起身，走到老樹前，右手按在粗糙樹皮上。地脈感知如絲線般滲入地下，順着樹根蔓延。這棵老樹扎根極深，主根觸及三條地脈支流，雖微弱，卻是天然的“節點”。
“父親，待會無論看到什麼，不要出聲。”陸凡回頭，眼神平靜得可怕。
陸天雄點頭，屏息凝神。
五息後，東側林間，三道黑影率先沖出！皆着黑衣，面罩遮臉，手中短刃泛藍，正是盜天盟標準制式。爲首者氣息最強，悟道六重，與王騰相仿。
“陸凡，交出陸天雄，可留全屍！”那人冷喝。
陸凡未答，只是右腳輕輕一踏地面。
嗡——
老樹根系觸及的三條地脈支流，被他以地脈感知強行“撬動”！雖只是微不可察的偏移，卻足以引發局部地氣紊亂！
地面微震，落葉無風自動。
三名黑衣人腳步同時一滯，雖只一瞬，卻已足夠。
陸凡動了。
他身形如鬼魅，不進反退，竟沖向左側一名悟道五重的黑衣人！那人獰笑，短刃疾刺，刃上藍芒吞吐，顯然淬了劇毒。
陸凡不閃不避，在刃尖及胸前三寸時，忽然側身——不是完全避開，而是讓刃鋒擦着左肋掠過，衣袍撕裂，皮膚被劃開一道淺痕，血跡滲出。
但與此同時，他右手食指已點在那人握刃的腕脈上！
風雷指·雷勁！
細密電弧炸開，那人整條右臂瞬間麻痹，短刃脫手。陸凡左手接刃，反手一抹——
“嗤！”
喉間血線迸現。
第一人，斃。
從交鋒到殺人，不過兩息。另外兩名黑衣人甚至沒看清同伴如何死的。
“找死！”爲首者暴怒，雙手結印，周身浮現六道青色風刃，旋轉絞殺而來！另一人也從側翼撲上，短刃直刺後心。
陸凡面無表情，將奪來的短刃擲向側翼之人，逼其格擋。同時身形疾退，卻不是直線，而是踩着一個詭異的弧線，每一步都踏在地脈節點上。
地脈感知全開，地下靈流走向清晰如掌紋。他如同在暴風雨中穿梭的雨燕，總能在風刃襲來的前一瞬，險之又險地避開。偶爾避無可避，便以微弱的風雷之力硬撼，借力卸力。
看似狼狽，實則每一步都在計算之中。
十息，二十息……
爲首黑衣人越打越心驚。這少年明明只有悟道四重，靈力微弱，卻滑不留手，每每在不可能的角度躲開殺招。更詭異的是，周圍環境似乎在“幫”他——落葉會恰好飄到腳下阻礙視線，樹枝會無風自動幹擾判斷，甚至地面偶爾的微震都會打亂進攻節奏。
“裝神弄鬼！”黑衣人咬牙，猛然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六道風刃驟然合一，化作一道三尺長的青色巨刃，呼嘯斬落！
這一擊，已超越悟道境範疇，隱隱觸及神通邊緣！
陸凡眼神一凝。
不能硬接。
他身形暴退，同時右手在腰間一抹——那是葉紅魚贈的逆命會令牌。他以靈力激發令牌背面雲紋，一縷極淡的、屬於逆命會特有的“逆亂”氣息散發開來。
幾乎同時，他左腳狠狠一踏某處地脈節點！
“轟！”
地面炸開一個小坑，塵土飛揚。
煙塵中，逆命會氣息與地脈紊亂混合，形成短暫的能量幹擾。
青色巨刃斬入煙塵，卻如泥牛入海，失去鎖定。待煙塵散去，陸凡已退至三丈外，臉色微白，左肋傷口血流不止，但眼神依舊冷靜。
“逆命會？！”黑衣人驚疑不定，“你與逆命會有關？”
陸凡不答，只是喘息。
就在這時——
“嗖！嗖！嗖！”
三支羽箭從西側林間射出，箭矢呈品字形，封死黑衣人退路！箭身纏繞淡金色光芒，蘊含銳利劍意！
黑衣人駭然，強行扭身，巨刃回掃，擊落兩支，第三支卻擦着他肩頭掠過，帶起一溜血花。
“誰？！”他厲喝。
林間，一道修長身影緩步走出。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一身月白勁裝，背負長劍，腰間掛着箭囊。面容俊朗，眉宇間帶着幾分懶散，但眼神銳利如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周身流轉的氣息——純淨、凝練，隱隱有劍鳴相隨。
神通境，而且是劍修。
“神霄劍宗，外門執事，楚風。”青年懶洋洋開口，目光掃過陸凡，“奉羅師叔之命，來接應陸師兄家眷。”
陸天雄精神一振：“羅師弟派你來的？”
楚風點頭，看向黑衣人：“盜天盟的蟲子，也敢截殺我神霄劍宗要接的人？”
黑衣人臉色變幻，最終咬牙：“神霄劍宗又如何？此地離你宗門三千裏，殺了你們，誰知道？”
“哦？”楚風笑了，笑容裏卻無半分溫度，“那你試試。”
他抬手，並指如劍，凌空一劃。
沒有劍氣，沒有光芒。
但黑衣人周身的空間，驟然凝固！六道無形劍意如鎖鏈般憑空生成，將他死死捆縛！
“劍意化形……神通三重？！”黑衣人駭然失色，想要掙扎，卻動彈不得。
楚風不再看他，轉向陸凡，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悟道四重，能在悟道六重的盜天盟殺手手下撐這麼久，還反殺一人……陸師兄，你這兒子，不簡單啊。”
陸凡抱拳：“多謝楚師兄援手。”
“不必，分內之事。”楚風擺手，走到陸天雄身邊，探查傷勢後，取出一枚碧綠丹藥，“陸師伯，服下此丹，可穩傷勢。”
陸天雄服下，臉色迅速好轉。
楚風這才看向那被劍意束縛的黑衣人，淡淡道：“說說吧，盜天盟爲何截殺陸家父子？別說爲了懸賞，你們出動的人手，超出了懸賞價值。”
黑衣人咬牙不語。
楚風也不逼問，只是劍意微微收緊。
“啊——！”黑衣人慘叫，七竅滲血，“我……我說！是盟中‘灰月使’下的令，說……說陸凡身上有‘特殊道種’的氣息，疑似……疑似無暇……”
話音未落，他眉心突然浮現一點灰斑，隨即整個頭顱如西瓜般炸開！
自毀禁制。
楚風皺眉，揮手散去血污，看向陸凡的眼神，已帶上審視。
“無暇道種……”他喃喃，隨即搖頭，“罷了，此事我會稟報羅師叔。陸師伯，陸師弟，我們得盡快離開。王家追兵雖被城中大火拖住，但不會太久。”
陸凡點頭，扶起父親。
楚風從懷中取出一艘巴掌大小的白玉飛舟，注入靈力。飛舟迎風便長，化作三丈長短，舟身流轉淡金符文。
“上舟。”
三人登舟，飛舟騰空而起，沒入雲層。
舟上，陸天雄因藥力沉沉睡去。
楚風操縱飛舟，忽然開口：“陸師弟，盜天盟口中的‘無暇道種’，你怎麼看？”
陸凡心頭一緊，面色不變：“或許是誤判。我若有無暇道種，何至於在陸家受辱多年？”
楚風轉頭看他，眼神深邃：“也是。不過……羅師叔讓我帶句話：神霄劍宗不問出身，只重品性天資。你若真有造化，宗門自會傾力培養。”
他頓了頓，輕笑：“當然，前提是你能通過入門考核。”
陸凡沉默片刻，問：“考核內容是什麼？”
“三關。”楚風伸出三根手指，“問心路，測道碑，悟劍石。尋常人過一關便可入外門，過兩關可入內門，三關皆過……”
他深深看了陸凡一眼：“可直接爲真傳。”
飛舟穿雲破霧，東方天際，已泛起魚肚白。
腳下山河漸遠，前方雲海茫茫。
陸凡回望青雲城方向，那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已縮成地平線上一抹模糊的陰影。
他轉身，面向東方，那裏，神霄劍宗的萬丈劍峰，已在雲層盡頭若隱若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