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凡起身，拉開屋門。
醉星站在門外，手裏依舊拎着酒葫蘆，但眼中醉意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潭般的沉靜。月光落在他邋遢的衣衫上，竟襯出幾分說不出的孤峭。
“進來說。”陸凡側身。
醉星踏入屋內，也不找座，直接倚在門框上，灌了口酒：“你身上有守墓人的味道。”
陸凡心頭微震，面上卻不動聲色：“何出此言？”
“不是血脈，是‘道’的味道。”醉星抬眼看他，“守墓人一脈修煉的功法，根基在於‘鎮守’與‘輪回’，靈力特質與尋常修士不同。你雖刻意遮掩，但方才在院中踱步時，引動的地脈共鳴……騙不過我。”
陸凡沉默片刻，問：“你是守墓人？”
“曾經是。”醉星笑了笑，笑容裏有些許苦澀，“現在嘛，只是個守着口破井的酒鬼。”
“靜言呢？”
“她……”醉星望向窗外，靜言不知何時已回到東廂房窗邊，依舊低頭縫補，“她是這院子的‘陣靈’，或者說，是殘陣孕育的靈體。十年前那場變故後，她的魂魄與陣法核心融合，成了現在這樣。不說話，但什麼都知道。”
陸凡眼神一凝：“十年前什麼變故？”
“守墓人據點暴露，遭盜天盟與諸神議會外圍勢力圍剿。”醉星聲音低沉，“那一戰，此地七位守墓人戰死六人，只有我重傷假死逃過一劫。他們臨死前，以自身精血封印了井底之物，並將殘陣與靜言的魂魄強行融合，掩蓋氣息。”
他看向陸凡：“這口井，是當年守墓人在神霄劍宗設下的‘九大眼線’之一，井底深處，封印着一枚‘輪回鏡’碎片。”
輪回鏡碎片？！
陸凡雖不知此物具體來歷，但“輪回”二字，加上守墓人如此慎重封印，必非凡品。
“既是封印，爲何不報知宗門？”他問。
醉星嗤笑：“宗門？神霄劍宗內，早有人與盜天盟暗通款曲。當年據點暴露，便是內鬼所爲。我若上報，只怕活不過三日。”
他頓了頓，直視陸凡：“你既是守墓人相關者，又來了這星塵院，便是因果。我觀察你三日，心性沉穩，手段隱忍，且能引動井底封印共鳴……或許，你有能力解開殘陣，取出碎片。”
“爲何要我取？”陸凡反問。
“因爲封印已鬆動。”醉星神色凝重，“井底之物每隔七七四十九日便會異動一次，最近異動愈發頻繁，最多再撐半年，封印必破。屆時輪回鏡碎片氣息泄露，不僅盜天盟會蜂擁而至，恐怕還會引來諸神議會的注視。”
陸凡沉吟：“我能得到什麼？”
“碎片本身，便是機緣。”醉星道，“此外，我可爲你提供情報——神霄劍宗內外、王家、盜天盟、乃至天機閣的部分動向。作爲交換，你需助我修復靜言的魂魄，讓她能脫離陣法束縛，重入輪回。”
很公平的交易。
陸凡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問：“井口殘陣如何破解？”
“需精通地脈之術，且魂魄強度足夠承受輪回之力的侵蝕。”醉星道，“地脈之術你可自行嚐試，魂魄強度……你既能在悟道四重感悟劍意，想來不差。但輪回之力極爲特殊，若心志不堅，可能被其中殘留的‘前世記憶碎片’沖擊，神智受損。”
他丟來一枚玉簡：“這是當年殘陣的部分陣圖，以及守墓人關於輪回之力的一些基礎記載。你且研究。三日後子時，若你準備好了，我可爲你護法。”
說完，他轉身離去，走到院中時，又回頭補充一句：“對了，王家那個王炎，已在外門散布你‘測道碑廢材、靠關系入宗’的謠言。這幾日，恐怕會有人來找麻煩。”
陸凡目送他回東廂房，關上門，拿起那枚玉簡。
神識探入，繁復的陣圖在腦海中展開。確實殘破不堪，但核心結構仍在，是一種結合地脈與輪回之力的復合封印陣。以他目前的地脈感知，配合諸天推演，破解並非不可能。
玉簡後半部分是關於輪回之力的描述：“輪回之力，涉及時空、因果、記憶三重法則。接觸者可能窺見前世碎片，或觸發因果反噬。守墓人以‘鎮’字訣封印，需以‘渡’字訣化解……”
陸凡放下玉簡，陷入沉思。
前世記憶？他本就擁有地球記憶，若再接觸輪回之力，會發生什麼？而因果反噬……他想起父母之死，想起盜天盟追殺，這些因果若被引動，後果難料。
風險極大。
但機緣也大。
他閉上眼，開始運轉功法。丹田中，無暇道種緩緩旋轉，九彩紋路明滅不定。
接下來的兩日，陸凡深居簡出。
白日裏，他按外門規矩去“傳道堂”聽基礎劍訣講解，領了每月十塊下品靈石的份例，以及一本《神霄基礎劍訣》。授課的長老對他這“測道碑廢材”不冷不熱，講完便走。同堂的弟子大多對他避而遠之，偶有譏諷目光，他也只當未見。
王炎並未親自出面，但謠言愈演愈烈。到第二日，已傳出“陸凡乃陸家棄子，道種受損，靠父親跪求羅長老才勉強入宗”的離譜說法。不少外門弟子看他的眼神，已從輕蔑轉爲厭惡——在等級森嚴的宗門，靠關系擠占資源的“廢物”，最遭人恨。
傍晚，陸凡從傳道堂返回星塵院，在島嶼邊緣的石徑上，被三人攔住。
爲首的是個三角眼青年，悟道五重，身後兩人皆是悟道四重。三人皆着外門黃衫，袖口繡着一個小小的“王”字紋飾——王家在外門的附庸。
“陸凡是吧？”三角眼青年咧嘴一笑，“聽說你住星塵院？那破地方陰氣重，哥幾個怕你住不慣，特來‘關照關照’。”
“讓開。”陸凡腳步不停。
“還挺橫？”三角眼臉色一沉，“一個靠關系進來的廢物，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今天教教你外門的規矩——見了師兄，要躬身行禮！每月份例，要上交七成孝敬！”
說罷，伸手便抓向陸凡衣領。
陸凡側身避開，眼神微冷：“宗門禁私鬥。”
“私鬥？”三角眼大笑，“這是師兄指點師弟修行，怎麼能叫私鬥？”
他一使眼色，身後兩人左右包抄，三人成合圍之勢。顯然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
陸凡掃視四周——此處是石徑拐角，兩側山岩遮擋，遠處雖有行人，卻無人駐足。即使有，恐怕也不會爲一個“廢物”得罪王家附庸。
他垂下眼瞼，低聲道：“三位師兄，非要如此？”
“現在知道服軟了？”三角眼嗤笑，“晚了！今天不打斷你兩條腿，你不知道外門誰說了算！”
話音未落，他已一拳轟向陸凡面門！拳風帶起淡紅色火光，赫然是火屬性功法，雖粗糙，但威力不弱。
另外兩人也同時出手，一左一右，封死退路。
陸凡沒有退。
他左腳向後踏出半步，腳跟輕磕地面某處凸起的岩石——地脈感知中，那是島嶼基座一處細微的裂縫節點。
“嗡……”
地面微不可察地一震。
三人同時感到腳下微微一晃，雖只刹那，卻足以讓合擊之勢出現一絲破綻。
就在這一瞬，陸凡動了。
他身形如鬼魅前沖，不是攻擊三角眼，而是撞向左側那人。那人正因地面微晃而重心稍偏，猝不及防被陸凡撞入懷中，緊接着肋下一麻，已被風雷指勁力透入，靈力頓時滯澀。
陸凡借力旋身，右手肘狠狠砸在另一人頸側！那人悶哼一聲，眼前發黑。
三角眼怒吼，雙拳齊出，火焰暴漲！
陸凡卻不硬接，身形向後急退，同時右腳勾起地上一塊碎石，踢向三角眼面門。碎石被拳風擊碎，粉塵彌漫。
趁此機會，陸凡左手在腰間一抹，逆命會令牌再次激發！一縷極淡的逆亂氣息散開，混合粉塵，擾亂了三角眼的靈力感知。
三角眼視線受阻，心中一驚，下意識收拳防御。
而陸凡已如遊魚般滑至他身後，食指中指並攏，點向其背後“靈台穴”——破妄指·風雷變！
“噗！”
指勁透體，三角眼渾身劇顫，一口鮮血噴出，踉蹌撲倒在地。
從交手到結束，不過五息。
三人倒地，一人昏迷，兩人呻吟不起。
陸凡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塵，走到三角眼身邊，蹲下身，低聲道：“告訴王炎，想動我，讓他親自來。”
說完，他從三角眼懷中摸出三人的身份令牌和靈石袋，掂了掂，收入懷中——戰利品，宗門規矩允許。
然後起身，頭也不回地向星塵院走去。
遠處有幾個目睹全程的外門弟子，目瞪口呆。
“剛才……發生了什麼？”
“那三個是王虎的人吧？王虎可是悟道五重，竟然……”
“這陸凡，好像不像傳言那麼廢物？”
“快去告訴王炎師兄！”
陸凡充耳不聞。
回到星塵院，醉星正坐在院中老樹下喝酒，見他回來，抬了抬眼：“解決了？”
“嗯。”陸凡將三個靈石袋丟給他，“贓物，處理掉。”
醉星接過，笑了笑：“身手不錯。不過王炎不會罷休，下次來的，可能就是悟道六七重的好手了。”
“來多少，廢多少。”陸凡語氣平靜。
他走向北屋，在門口頓了頓，回頭問：“靜言姑娘……一直不說話？”
醉星沉默片刻，道：“她不能說話，但可以‘聽’。你有什麼想問的，對着井說，她能聽見。”
陸凡點頭，推門進屋。
他沒有點燈，盤膝坐在黑暗中，取出醉星給的玉簡，繼續參研輪回之力部分。
諸天推演，今日第二次使用。
意識沉入關於輪回之力的描述，結合自身情況開始模擬——
未來甲：強行接觸，記憶混亂
畫面中，陸凡在三日後嚐試破解殘陣時，被輪回之力侵入，地球記憶與此世記憶交錯，陷入短暫混亂。雖最終穩住，但暴露出異常，被醉星懷疑。
未來乙：以無暇道種吞噬輪回之力
畫面中，陸凡嚐試以無暇道種吞噬輪回之力，道種產生異變，九彩紋路中多出一道“灰白”之色，獲得初步輪回抗性。但道種氣息泄露，被井底封印放大，引來不明窺探。
未來丙：循序漸進，先參悟再接觸
畫面中，陸凡暫不破解殘陣，而是通過玉簡記載和井口溢散的微薄輪回之力，緩慢參悟。三月後初步掌握“輪回抗性”，再行破解。期間遭遇王炎多次騷擾，但均化解。
陸凡睜開眼。
選丙。
他需要時間，也需要穩定。輪回之力太過詭異，貿然接觸可能打亂所有計劃。
至於王炎的報復……他望向窗外，月色下，那口古井靜默如淵。
若真逼急了，他不介意讓這口井，再多吞幾條人命。
與此同時，執法殿暗室。
秦肅長老面前懸浮着一面水鏡，鏡中正映出星塵院外的石徑場景——陸凡反殺三人的全過程，纖毫畢現。
“悟道四重，瞬敗三人，其中一人悟道五重。”秦肅緩緩道，“這陸凡，藏得很深。”
下首一名執法弟子躬身：“長老，要幹預嗎？”
“不必。”秦肅搖頭，“外門爭鬥，只要不出人命，宗門默許。倒是王家……查得如何？”
“已確認，外門執事堂李執事收受王家賄賂，故意將陸凡分至星塵院。此外，王炎近日頻繁接觸‘灰袍會’的人。”
灰袍會，外門一個隱秘組織，專事收錢辦事，背景復雜。
秦肅眼中寒光一閃：“繼續盯着。若他們敢在宗門內動用灰袍會的力量……便按門規處置。”
“是！”
弟子退下。
秦肅獨坐暗室，目光重新落向水鏡中的陸凡。
“守墓人的味道，逆命會令牌，還有這藏拙的心性……小子，你身上秘密不少啊。”
他手指輕叩桌面。
“但願，你別走到宗門的對立面。”
千裏外，天機閣。
蘇清月放下手中棋子，看着面前星盤上微微偏移的星辰軌跡，唇角微揚。
“破局了……”
她輕聲自語。
“那麼，下一子，該落在何處？”
窗外，雲海翻涌，如命運無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