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至,星塵院。
陸凡盤坐北屋,呼吸悠長。他沒有點燈,雙目微闔,心神卻沉在丹田之中。無暇道種如星核旋轉,九彩紋路明滅不定。連續三日,他每晚都在井邊靜坐,以地脈感知引導井口溢出的絲絲輪回之力,緩慢參悟。
輪回之力極爲特殊,它不似風雷那般暴烈,也不似土金那般厚重,而是一種綿密、悠長、帶着時間腐朽與新生交織的氣息。每一次接觸,陸凡都能感到意識深處微微震顫,仿佛有什麼被封存的記憶要破土而出,卻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回。
他不敢深入,只求在道種表面凝出一層極薄的“輪回抗性”。
今夜,這層抗性或許就要派上用場。
院外傳來極輕微的破風聲,如夜鳥振翅。但陸凡的地脈感知早已捕捉到——三道身影從三個方向悄然逼近,皆着灰袍,氣息內斂,動作迅捷如獵豹。爲首者身形瘦高,修爲赫然是悟道七重,身後兩人也有悟道六重。
灰袍會。
陸凡睜開眼,眼中沒有波瀾。他起身,推門而出。
院中,醉星不知何時已站在井邊,手裏依舊拎着酒葫蘆,但腰杆挺直,眼中再無半分醉意。靜言也走出東廂房,站在屋檐陰影下,雙手垂在身側,指尖有淡淡的銀光流轉。
“來了。”醉星淡淡道。
“嗯。”陸凡走到他身側,“一人一個?”
“你對付左邊那個悟道六重,中間七重的交給我,右邊六重……”醉星看向靜言,“讓她來。”
話音剛落,院牆外三道灰影如鬼魅般翻入,落地無聲。爲首者是個面戴灰鐵面具的瘦高男子,聲音沙啞:“陸凡?有人花錢買你雙腿。自己打斷,可少受些苦。”
陸凡不語,只是緩緩抬起右手,指尖有青白電光跳躍。
“找死。”灰鐵面具冷哼一聲,身形陡然模糊,化作三道殘影,直撲陸凡!
但他剛動,醉星也動了。
這個平日裏邋遢頹廢的酒鬼,此刻身形如箭,竟後發先至,攔在灰鐵面具身前!他未用任何兵器,只是右手並指如劍,凌空虛點——
“嗡!”
一道淡金色的劍氣憑空而生,劍意凝實如實質,竟在空中劃出一道細細的空間漣漪!
“劍意化形?!你是神通境?!”灰鐵面具駭然暴退,但劍氣已至胸前!
他倉促間雙手交叉,灰袍鼓脹,凝聚出一面厚重的土黃色光盾。劍氣撞上光盾,發出刺耳的撕裂聲,光盾劇烈顫抖,竟被硬生生斬開一道裂縫!
灰鐵面具悶哼一聲,連退三步,面具下滲出鮮血。
而醉星只是晃了晃,面色微白,隨即又灌了口酒:“神通?不,我只是個醉鬼罷了。”
另一邊,陸凡已與左側的灰袍人交上手。
此人使一雙短刺,刺尖泛綠,顯然淬毒。他身法詭異,如毒蛇出洞,專攻下三路。陸凡以風雷步周旋,地脈感知全開,每一步都踩在對方攻勢的間隙。
短刺如雨,陸凡如風中柳絮,看似驚險,卻總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偶爾以風雷指反擊,逼得對方回防。
但悟道六重的靈力渾厚,久戰不利。
陸凡心念一動,身形突然向井邊退去。灰袍人冷笑追上,短刺直刺後心!
就在刺尖及體的刹那,陸凡猛然側身,左手在井沿一按——地脈感知引動井口殘陣,一縷微不可察的灰白氣息被強行抽離,順着他的手臂沒入體內!
輪回之力!
“轟——!”
陸凡只覺腦海炸開無數破碎的畫面:血色戰場、崩塌的宮殿、模糊的身影、絕望的嘶吼……無數不屬於他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沖擊神魂!
他悶哼一聲,七竅滲血,但眼神卻陡然變得幽深。右手食指下意識點出,指尖不再是青白電光,而是纏繞着一縷灰白氣流,如煙似霧。
破妄指·輪回變!
這一指,不快,不重,卻仿佛穿透了時間與空間的阻隔,無視了短刺的軌跡,徑直點在了灰袍人胸口。
“噗。”
輕響。
灰袍人動作僵住,眼中閃過茫然、恐懼、釋然……種種復雜情緒,仿佛在這一瞬間經歷了百世輪回。他踉蹌後退,一口鮮血噴出,鮮血中竟夾雜着點點灰白光芒。
“輪回……之力……”他沙啞吐出四字,仰天倒下,氣息迅速萎靡。
陸凡收指,身形微晃,體內無暇道種瘋狂震顫,表面九彩紋路中,一抹極淡的灰白色悄然浮現,如霧氣般繚繞。
另一邊,靜言的戰鬥更爲詭異。
她面對的那名灰袍人使一柄軟劍,劍光如虹,攻勢凌厲。但靜言只是靜靜站着,雙手在身前緩緩劃動,指尖銀光流轉如絲線。
隨着她的動作,整個星塵院的殘陣“活”了過來。
地面浮現出淡銀色的陣紋,牆壁、老樹、甚至那口井,都開始散發微光。灰袍人的劍光斬入陣中,如泥牛入海,消失無蹤。他試圖靠近靜言,卻發現自己如同陷入迷宮,每一步都踏在錯誤的方位,距離靜言越來越遠。
“陣法師?!”灰袍人驚怒交加,瘋狂揮劍,劍氣縱橫,卻只能斬碎幾片落葉。
靜言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空洞,卻仿佛映照着整座陣法的運轉軌跡。
她右手五指虛握。
陣紋驟然收縮,如無數銀絲纏繞而上,將灰袍人死死捆縛!他掙扎,但銀絲越收越緊,勒入皮肉,鮮血滲出。
靜言左手輕輕一擺。
銀絲猛然發力,灰袍人如斷線風箏般被甩出院牆,重重摔在數十丈外的地上,昏死過去。
整個過程,她未發一言。
醉星那邊的戰鬥也已接近尾聲。
灰鐵面具雖爲悟道七重,但醉星的劍意詭異莫測,每一劍都似醉非醉,軌跡難尋,且劍意中蘊含着某種鎮壓之力,讓他的靈力運轉越來越滯澀。
“你到底是什麼人?!”灰鐵面具嘶吼,雙臂已多了七八道劍傷。
“說了,醉鬼。”醉星懶洋洋道,又是一劍點出,劍意如絲,穿透光盾裂縫,正中灰鐵面具胸口。
“噗嗤!”
血花迸濺。
灰鐵面具踉蹌後退,面具碎裂,露出一張蒼白的中年面孔。他死死盯着醉星,忽然咬牙,從懷中掏出一枚血色玉符,狠狠捏碎!
“轟——!”
玉符炸開,化作一團血霧,裹着他沖天而起,竟要逃遁!
醉星眉頭一皺,欲追,卻聽陸凡低喝:“讓他走!”
醉星停步,看向陸凡。陸凡搖頭:“殺了他,灰袍會必不死不休。讓他帶傷回去報信,王炎反而會忌憚。”
醉星沉吟片刻,點頭,收劍。
血霧消失在夜空中。
院中重歸寂靜,只餘滿地狼藉與血腥味。
陸凡走到井邊,扶着井沿,大口喘息。方才強行引動輪回之力,雖只一絲,卻幾乎抽空他的心神,無暇道種表面的灰白紋路仍在閃爍,帶來陣陣眩暈。
醉星走到他身邊,遞過酒葫蘆:“喝一口,穩心神。”
陸凡接過,灌了一口。酒液辛辣,入腹卻化作溫潤熱流,滋養神魂。他緩過氣來,看向醉星:“你真是神通境?”
“曾經是。”醉星苦笑,“十年前那場變故,我道種受損,修爲跌至悟道境。但劍意尚存,偶爾可爆發一擊。不過每用一次,傷勢便重一分。”
他看向陸凡,眼神復雜:“倒是你……竟能引動輪回之力?那可是連神通境都不敢輕易觸碰的東西。”
“僥幸。”陸凡不想多言,轉移話題,“靜言姑娘的陣法造詣,深不可測。”
靜言已走回屋檐下,重新低頭,仿佛剛才的一切與她無關。
醉星嘆道:“她與殘陣融合,這院子就是她的領域。但離開院子,她便與凡人無異。”
陸凡點頭,望向夜空。
今夜一戰,暴露了太多底牌。醉星的劍意,靜言的陣法,自己的輪回之力……王炎得知後,必會調整策略。而灰袍會吃了大虧,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
但至少,爭取到了時間。
“醉星兄,”陸凡忽然道,“關於輪回之力,玉簡記載有限。你可知道,如何安全地煉化吸收?”
醉星沉默片刻,道:“守墓人中有‘輪回殿’一脈,專修此道。但具體法門,我不知。不過……你若真想走這條路,或許可以去‘幽冥地府’的勢力範圍碰碰運氣。他們掌控輪回,或許有相關典籍。”
幽冥地府。
陸凡記下這個名字。
他看向井口,那下面封印的輪回鏡碎片,或許就是他接觸輪回之力的關鍵鑰匙。
但前提是,他能安全破解殘陣。
“先療傷吧。”醉星拍拍他肩膀,“明日,怕還有麻煩。”
陸凡點頭,走回北屋。
關上門,他盤膝坐下,內視丹田。
無暇道種表面,那抹灰白紋路已穩定下來,雖微弱,卻真實存在。當他嚐試調動時,能感到一縷極淡的輪回氣息流轉,雖不能用於攻敵,卻似乎能讓他的感知多出一絲“時間感”——比如,他能模糊預判對手下一招的時機,雖不精確,卻已足夠逆天。
這就是輪回之力的妙用嗎?
陸凡心中微動。
若真能掌握,或許未來面對強敵時,能多一張底牌。
他閉目調息,開始消化今夜所得。
與此同時,外門某處奢華院落。
王炎聽着灰鐵面具的匯報,臉色越來越難看。
“醉星……劍意化形……靜言……陣法領域……陸凡……輪回之力……”他每念一個詞,拳頭便握緊一分。
“廢物!三個灰袍會精銳,連一個悟道四重的廢物都拿不下?!”
灰鐵面具跪在地上,肩頭傷口仍在滲血,低聲道:“公子,那星塵院不簡單。醉星至少曾是神通境,靜言疑似陣靈,陸凡更詭異……他引動的輪回之力,雖微弱,卻本質極高,絕非尋常悟道境能掌控。”
王炎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
他雖跋扈,卻不蠢。星塵院的水,比他想的深。但陸凡必須除掉——此人不僅當衆折他面子,如今更展現出詭異潛力,若任其成長,必成心腹大患。
“你先下去養傷。”王炎揮手,“此事,我會另想辦法。”
灰鐵面具退下。
王炎獨坐房中,沉吟許久,從懷中取出一枚傳訊玉符。
“父親,星塵院有變……需請族中‘暗衛’出手。”
玉符化作流光消失。
王炎走到窗邊,望向星塵島方向,眼中殺機凜然。
“陸凡……我看你能藏到幾時。”
執法殿,暗室。
秦肅面前的水鏡,正映出星塵院夜襲的全過程。從灰袍人潛入,到醉星爆發劍意,靜言操控陣法,陸凡引動輪回之力……一切清晰可見。
“輪回之力……”秦肅喃喃,“這小子,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
下首執法弟子躬身:“長老,要幹預嗎?王炎似乎要動用王家暗衛。”
秦肅搖頭:“不必。暗衛若敢入宗,便是壞了規矩。屆時再出手不遲。”
他頓了頓,又道:“倒是那醉星……查清他的底細了嗎?”
“已查明。原名李醉星,十年前以散修身份入宗,分至星塵院後便沉寂。其真實身份……疑似守墓人‘北鬥’一脈的遺孤。”
守墓人。
秦肅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果然如此。
“繼續盯着。”他道,“另外,將今夜之事,匿名透露給天機閣那位。”
“是。”
弟子退下。
秦肅獨坐暗室,指尖輕叩桌面。
“守墓人,輪回之力,天機閣……陸凡啊陸凡,你到底要掀起多大的風浪?”
他望向水鏡中調息的少年,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神色。
或許,這場風雨,正是神霄劍宗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