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宮人都爲地上的陳安安捏了把汗,這偌大的鹹福宮靜得就剩下燈花偶爾爆開的“噼啪”輕響。
陳安的頭抵在地毯上,手背上的傷口一陣陣刺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眼下的局面。
高晞月的問話,沒有回避的餘地。
他能感受到高曦月那審視的眼神,那道視線在陳安安身上掃視着。
似乎是在確定他的話是否真實!
陳安安維持着跪伏的姿態,頭顱埋得更低,嗓音發顫,每一個字卻咬得極穩:
“娘娘,奴才蠢笨,說不出什麼大道理。”
“奴才只曉得,奴才能夠進這鹹福宮,全靠娘娘的不殺之恩,後來,奴才又得娘娘抬舉,這條賤命就是娘娘您的。”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裏灌注進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
“誰要是敢害娘娘,奴才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要保護娘娘!”
“哪怕撞個頭破血流,也絕不讓那起子小人得意!”
高曦月怔住了。
她聽慣了甜言蜜語之人,也見慣了明哲保身之人,就是不曾聽過這種赤誠的表態!
高曦月想起御花園裏,陳安安那急中生智懟的金玉妍啞口無言的模樣,又想去那碗被他打翻的湯,再看像他此刻還在滲血的手背……
她那顆被冰塊厚厚包裹住的心,竟然被這熱血的誓言燒化一角。
她沉默了許久。
久到陳安安幾乎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再撞擊着他的胸腔。
終於,再陳安安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高曦月輕輕呼出一口氣,聲音中摻雜着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的喜悅。
”你起來吧!“
陳安安磕了一個頭,快步起身,臉上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
高曦月的視線從陳安安臉上挪到那只沒有包扎,卻已經漸漸幹涸的手背上。
她嘆了口氣,對身旁的茉心吩咐:”去把妝奩旁那個白底藍花瓶取來。“
那可是皇帝御賜的上等金瘡藥啊!
茉心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卻沒有上前勸說,只是躬身去拿。
藥瓶入手微涼。
陳安安抬手想要接過,可高曦月卻更快,她打開瓶塞,對着陳安安淡淡開口:
”手神過來。“
這句話,徹底將陳安安幹懵了。
身爲貴妃的高可愛,居然要幫他上藥?
陳安安心中雖然開心,但看到四周還有幾個宮女,他猶豫的不敢上前。
畢竟,高可愛現在是皇帝的嬪妃,要是屈尊降貴給一個小太監上藥,被傳了出去,那可怎麼辦那!
”要本宮說第二遍?“高曦月的語氣沉了下去。
陳安安這才戰戰兢兢的將受傷的左手伸出來。
高曦月見他離自己還有些遠,便再次示意陳安安走近點。
等他靠近後,高曦月俯身,伸出那雙保養的極好、指甲還染着鮮紅蔻丹的芊芊玉手。
冰涼的指尖偶爾觸碰到陳安安的皮膚,帶來一陣戰栗的感覺,還有一縷極其淡薄的玉簪花香涌入鼻腔之中。
高曦月十分仔細,就算是一旁的小傷口也要抹上藥膏。
只不過她的動作並不熟練,甚至還帶着幾分笨拙,可神情卻格外專注。
再上完藥後,高曦月接過茉心遞過來的幹淨細棉布,一圈圈包扎好,並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整個過程十分安靜。
可在場的宮人都死死低着頭,不敢瞧這驚世駭俗的一幕,可心底卻早已掀起滔天巨浪。
王德祿站在珠簾外,眼神十分復雜地看着剛剛所發生的一切。
他知道,鹹福宮的天,從今夜起,變了。
“往後,你就貼身伺候。”
高晞月直起身子,用絹帕擦拭指尖,語氣雖然恢復了往日的矜貴,但卻藏不住那份顯而易見的倚重。
”鹹福宮的一切事務,就交給你和茉心了。“
“嗻!奴才萬死不辭!”
陳安安低頭躬身,聲音十分有力,心中的大石頭也平安落下。
這步棋雖然危險,但是還是讓他給走通了。
自此,陳安安就成了繼茉心之下第二位心腹。
他得到高曦月的首肯和茉心的配合下,不動聲色的清理起埋在鹹福宮的釘子來。
憑借着【鑑查之眼】對人心是忠是奸的感知,以及陳安安對劇情的先知,總是能夠精準快速地揪出那些吃裏扒外的眼線。
要麼尋個錯處調去冷宮,或者找個由頭貶入浣衣局,等處理完這些釘子後,這鹹福宮裏的風氣也變得清朗了許多。
高曦月身邊,也算是幹淨了幾分。
一次日常任務完成後,系統獎勵了些積分。
陳安安看着胃口不好的高曦月,心底十分心疼,便用積分在系統商城裏兌換了一本【美食家菜譜】。
他尋找借口家中有遠房親戚偶然間得到一本菜譜,自己還照着學過一些,鬥膽想爲娘娘調理飲食。
高曦月饒有興趣,便擺了擺手,準了。
於是,她的膳桌上開始出現一些從未吃過的食物。
是 什麼芙蓉花形、入口即化的山藥糕,或者是清甜潤肺的冰糖雪梨,要麼就是安神解鬱的藥膳羹湯……
這些精美的吃食不僅讓高曦月本就挑剔的腸胃歡心,也讓她原本蒼白的面容,漸漸變得健康紅潤。
就連茉心都私下裏感嘆:”娘娘,您這些日子的氣色真的變好了呢!奴婢瞧着心裏都開心。“
然而,陳安的目光每次掃過高晞月腕間那抹翠綠,這心便往下沉一分。
這些膳食,終究還是揚湯止沸。
那內含零陵香的手鐲,才是附骨之疽,日夜不停地蠶食着高曦月的性命。
要想身體好起來,就必須除掉它。
但是不能由他來說。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絕對權威、又能爲他所用的刀。
太醫。
他把目標鎖定在太醫院一個姓江的太醫身上。
此人醫術精湛,卻因性情耿直,不善鑽營之道,常年被派去給低位份的嬪妃和宮人看診,鬱鬱不得志。
這種人,有風骨,也是最渴望被人認可的。
陳安開始有意無意地與江太醫接觸。
時不時去“復診”自己的傷口,要麼就是給高曦月拿補藥時,給對方帶着不貴重卻又心意的點心。
他姿態謙恭,言語間處處透着對醫術的敬仰。
備受冷落的江太醫十分受用,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有一日,江太醫正在低頭碾藥,陳安安不經意間詢問:
“江太醫,晚輩曾在一本雜書上瞧見一種叫”零陵香“的丸子,書上說其香氣有着安神的效果,若是女子日日佩戴,可有益處?”
江太醫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眉毛擰成一團,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零陵香……此物確實有着奇香,然,此物乃致寒之物,於女子而言,若非對症下藥,絕不可長期佩戴!”
“輕則宮寒體虛,重則……寒氣侵入胞宮,子嗣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