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流水一樣淌過。
葉小碗和喬大寶的婚期,就定在了下個月初八。
王嬸兒和李大娘都說是個好日子。
葉小碗自己卻有些恍惚,說不上是歡喜還是別的什麼,心裏頭像是塞了一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
她只是反復告訴自己。
成了家,家裏有個男人,那些閒言碎語總會少些,像王大海那樣的醃臢氣也能擋一擋,爲了小米能有個看似完整的家,她都能忍。
她依舊每天出攤,面對喬大寶偶爾過來時靦腆又帶着點討好的笑容,心裏也泛不起一絲漣漪。
喬大娘倒是來得更勤快了,有時會拎着點菜過來。
話裏話外開始打聽,葉小碗這餛飩攤一個月能掙多少,又暗示等結了婚,這拋頭露面的事就該停了,安心在家生孩子、伺候男人才是正經。
“小碗啊,不是大娘說你,這女人啊,終究還是要靠男人。等跟了我們大寶,你就享福吧,不用再受這風吹日曬的苦了。”喬大娘一邊幫着擇韭菜,一邊絮叨着。
葉小碗低着頭和面,含糊地“嗯”了一聲,心裏卻像壓了塊石頭。
可如果嫁人,她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這天下午,天色有些陰沉,攤子前的客人稀稀拉拉。
喬大寶和他娘正好過來,說是扯了塊布,讓葉小碗看看給小米做件褂子合不合適。
葉小碗剛接過布匹摸了摸料子,就聽見一個破鑼般的聲音傳了過來,“葉小碗,你個挨千刀的掃把星!克死我兒子還不夠,這才消停幾天,就迫不及待要改嫁了?!你個不要臉的賤貨!”
葉小碗心裏猛地一沉,手裏的布匹差點掉在地上。
她抬頭一看,果然是婆婆李春草!
她今天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着兩個膀大腰圓、流裏流氣的年輕男人。
是李春草的娘家侄子,一個叫大牛,一個叫二牛。
這兩人是附近出了名的混不吝,整天遊手好閒,打架鬥毆是常事。
李春草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沖到攤子前。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葉小碗臉上,“大家快來看看啊,看看這個喪良心的女人!克死了我兒子,她就要找野男人了!”
“我們老陳家是造了什麼孽,娶了你這麼個狐狸精進門!”
周圍零星幾個顧客和路人都被這動靜吸引,紛紛圍攏過來,指指點點。
喬大寶和他娘顯然被這陣勢嚇住了。
喬大娘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扯住了兒子的胳膊。
喬大寶臉色發白,看着李春草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嘴唇動了動,沒敢出聲。
葉小碗氣得渾身發抖,但當着喬大寶母子的面,她強壓着火氣,“媽,您別在這兒鬧,有什麼話咱們回去說。”
“回去說?我呸!”李春草啐了一口,指着葉小碗的鼻子罵道,“回去說什麼?說你咋麼勾引野漢子?”
“說你咋麼耐不住寂寞?你個騷狐狸,一天也離不開男人是吧?離了男人你就活不了?!”
她罵得極其難聽,污言穢語如同髒水一樣潑灑出來。
圍觀的有些人都不忍聽下去,直皺眉頭。
“我告訴你葉小碗,你想改嫁?行啊!”李春草話鋒一轉,圖窮匕見,伸出五根手指,惡狠狠地說,“一次性給我五千塊錢養老錢!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還有你現在住的那房子,那是我老陳家的!你也得給我吐出來!否則,你休想踏踏實實嫁人!”
五千塊!還要房子!
這簡直是獅子大開口,要逼死她們母女!
葉小碗只覺得一股血直沖頭頂,臉都氣白了,“你做夢,那房子是廠裏分給職工的,跟你們老陳家沒關系!”
“五千塊?我上哪兒給你弄五千塊去!”
那房子是當初廠裏分給她的,和陳家沒有一點關系。
“我不管!拿不出來,你就別想安生!”
李春草見她不肯,三角眼裏閃過一絲狠毒,對着身後兩個侄子一揮手,“大牛,二牛,給我砸!把這晦氣的攤子給我砸了!我看她還拿什麼勾引男人!”
大牛二牛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聞言獰笑一聲,擼起袖子就要上前。
“你們敢!”葉小碗尖叫一聲。
這小吃車、鍋碗瓢盆就是她和女兒的飯碗,是她們的命!
她像一只護崽的母獸,猛地抄起案板上的擀面杖,擋在小吃車前,“我看你們誰敢動!”
“哎呦呵?還敢動手?”大牛嗤笑一聲,根本沒把葉小碗放在眼裏,伸手就要去掀那煮餛飩的鍋。
葉小碗想也沒想,一擀面杖就砸了過去,正好砸在大牛的手臂上。
“啊!”大牛吃痛,勃然大怒,“臭娘們!敢打我!”
他一把奪過擀面杖扔到地上,然後用力一推,把葉小碗推得踉蹌着摔倒在地.
手肘和膝蓋磕在粗糙的地面上,火辣辣地疼。
二牛一腳踹在小吃車的輪子上,車子猛地一歪,鍋裏的熱湯晃蕩出來,濺得到處都是。
接着他抓起桌上的碗碟,噼裏啪啦地往地上摔,白色的瓷片飛濺得到處都是。
“住手,你們快住手!”葉小碗絕望的嘶吼着。
她爬起來,不顧身上的疼痛,撲上去想攔住二牛。
卻被大牛再次粗暴地推開,額頭撞在車把上,頓時鼓起一個大包,眼前陣陣發黑。
混亂中,她下意識地看向喬大寶和他娘的方向,眼神裏帶着最後的期盼和求助。
他們畢竟是即將成爲一家人的啊!
只見喬大寶臉上露出不忍和焦急的神色,腳步挪動了一下,似乎想上前。
可喬大娘死死攥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後拽。
壓低聲音,急促地說,“大寶,你別過去!這是她自個兒惹的麻煩,是她前頭那家子的事兒,跟咱們沒關系!”
“你摻和什麼?那倆二流子下手沒輕沒重的,萬一打着你咋辦?快回來!”
喬大寶被他娘這麼一拉一吼,臉上的那點勇氣瞬間消散了。
他看了看凶神惡煞的大牛二牛,又看了看緊緊拽着自己的母親,嘴唇囁嚅了幾下。
最終,低下了頭,順從地往後又退了幾步。
和他娘一起,縮在了看熱鬧的人群邊緣,像個局外人一樣,眼睜睜看着。
那一刻,葉小碗感覺自己的心,像被浸入了數九寒天的冰窟窿裏,瞬間涼透了。
她所有的指望,所有的僥幸。
在這一刻,被喬大寶母子的退縮擊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