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四肢，冰冷得像是剛從凍庫裏拿出來的死魚。
張麗，那個因爲一抹紅色就從世界上被“更新”掉的女孩，她最後那驚恐而無助的表情，像一段無法關閉的視頻，在他的腦海裏循環播放。
逃！
必須立刻逃離這個鬼地方！
這個念頭，像一顆破土而出的種子，在他的心裏瘋狂地滋長。
他雙手撐着桌子，試圖站起來。然而，他的雙腿卻像是灌滿了鉛，沉重得不聽使喚，劇烈地顫抖着。
他抬起頭，環顧四周。
那上百名員工，依舊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專注地工作着。
沒有人看他。
但林墨卻清晰地感覺到，在他產生“逃跑”這個念頭的瞬間，整個辦公室裏那整齊劃一的鍵盤敲擊聲，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小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停頓。
就像是無數條正在掃描着整個空間的無形射線，同時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一種被猛獸盯上的，致命的危機感，瞬間攫住了他的心髒。
他明白了。
在這裏，任何“異常”的行爲，都會被立刻識別出來。
逃跑，就是最“異常”的行爲。
張麗因爲一抹紅色而被“清除”。如果他現在不顧一切地沖向電梯，下場……只會比張麗更慘。
不能動。
林墨的後背，已經被冷汗徹底浸溼。
他像一尊雕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敢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恐懼，像濃得化不開的墨汁，一點一點地侵蝕着他的理智。他感覺自己的精神正在滑向崩潰的邊緣。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
林墨劇烈地喘息着，他那程序員的，習慣於用邏輯解決問題的本能，在極度的恐懼中，開始蘇醒。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眼前的處境。
【現狀：身處一個規則至上的、絕對封閉的危險環境中。】
【威脅：任何違反規則的行爲，都將導致“被清除”。】
【可選操作：1. 逃跑（失敗率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直接觸發清除機制）。2. 呼救（無效操作，周圍均爲同化單位）。3. 遵守規則，活下去（當前唯一可行解）。】
一個清晰的，如同代碼注釋般的結論，在他的腦海中形成。
活下去。
在找到這個系統的BUG之前，必須先像一個最普通的用戶一樣，遵守它所有的規則，活下去！
明確了這一點，林墨的精神壓力稍稍減輕了一些。
他重新將目光，投向了桌上那本黑色的《員工守दे則》。
之前，他看這本書，是帶着一種審視和獵奇的心態。
而現在，這本書，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伸出還在微微顫抖的手，翻開了書頁，開始瘋狂地，不，是虔誠地，背誦上面的每一條規則。
他要把這本該死的“地獄說明書”，一個字不漏地，全部刻進自己的腦子裏。
可他越是想集中精神，張麗那張消失前的臉，就越是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恐懼就像一只無形的手，掐着他的大腦，讓他無法思考。
他讀不進去。
一個個文字，像扭曲的蟲子，在他的視網膜上爬行，卻無法組成任何有效的信息。
“冷靜……必須冷靜下來……”
林墨痛苦地抓着自己的頭發。
就在這時，他想起了那杯咖啡。
那杯味道古怪，卻能讓他進入“絕對理性”狀態的咖啡。
他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馬克杯，一個念頭不可抑制地涌了上來。
他需要更多。
他需要那個東西來壓制自己的恐懼，來讓自己的大腦重新運轉起來。
去茶水間。
這個簡單的決定，在此時此地，卻需要莫大的勇氣。
他不知道自己離開工位，會不會也算是一種“異常”。
他觀察了許久，終於看到斜對角的蘇晚，站起身，拿着杯子，平靜地走向了辦公室盡頭的那個房間。
可以離開。
林墨的心稍稍安定，他也學着蘇晚的樣子，盡量讓自己的動作看起來平穩而自然，拿着杯子，站了起來。
在他起身的瞬間，他依然感覺到了那些無形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他的身上掃過。
他強忍着拔腿就跑的沖動，一步一步，走向那個掛着“茶水間”牌子的房間。
茶水間裏同樣一塵不染，也同樣空無一人。
正中央，放着一台極其龐大而精密的咖啡機，與其說是咖啡機，不如說是一台小型的化學實驗裝置。無數根透明的管道縱橫交錯，裏面流淌着顏色各異的液體，最終匯入一個黑色的容器，發出着低沉的，如同心跳般的“嗡嗡”聲。
林墨找到了一個按鈕，上面寫着“黑咖啡”。
他按了下去。
機器發出一陣蒸汽噴涌聲，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泥土和鐵鏽腥氣的粘稠液體，流入了他的杯中。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將那滾燙的液體，再次一飲而盡。
熟悉的暖流，再次涌遍全身。
這一次，效果比清晨時更加明顯。
那股盤踞在他腦海中，幾乎要將他逼瘋的恐懼和慌亂，如同被熱刀切開的黃油，迅速地消融、退去。
世界，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張麗消失的畫面，依然在他的記憶裏，但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帶着強烈的情感沖擊。它變成了一份客觀的，可以被冷靜分析的“事件報告”。
林墨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腦子裏閃過一道電光。
他終於明白了。
這杯咖啡，根本不是什麼福利，也不是什麼毒藥。
它是一個“工具”。
或者說，是這家公司發給每個員工的“精神穩定劑”。
這個辦公環境裏，存在着某種能夠引發人類負面情緒，甚至讓人精神崩潰的“東西”。而這杯咖啡，就是對抗這種“精神污染”的唯一解藥。
公司需要員工們保持冷靜、麻木、絕對的理性，因爲只有這樣的員工，才能最高效地，不出錯地，執行那些荒誕的規則。
一個個謎團，在他的腦海中串聯了起來。
這家公司，到底是什麼？
它存在的目的，又是什麼？
林墨握緊了手中的馬克杯，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
恐懼，依然存在。
但現在，它不再是主宰他情緒的魔鬼，而變成了一個懸在他頭頂的，冰冷的警報器。
他端着杯子，走回自己的工位，重新坐下。
這一次，他翻開那本黑色的《員工守則》，眼神裏再也沒有了迷茫和抗拒。
他要做的，不再僅僅是背誦。
他要理解它們，分析它們，從這些毫無邏輯的規則背後，找出屬於這個地獄的，唯一的邏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