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軍號聲就在大院裏嘹亮地吹響了。
蘇曼是被這激昂的聲音嚇醒的。她猛地坐起身,迷茫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不在那個漏風的柴房,也不在即將被賣給傻子的路上,而是在陸戰的宿舍裏。
身下的木板床硬邦邦的,但被子上有股好聞的肥皂味。她扭頭看向地面,地鋪已經空了,軍大衣疊得像塊豆腐塊,整整齊齊碼在牆角。
“醒了就起來,去辦事。”
門口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陸戰已經晨練回來了,穿着一件跨欄背心,脖子上掛着條毛巾,渾身冒着熱氣,汗珠順着那古銅色的肌肉紋理往下滑,充滿了原始的張力。
蘇曼臉一紅,趕緊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去哪?”
“民政局。”陸戰走進屋,拿起臉盆架上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昨晚不是急着嫁我嗎?怎麼,天亮就後悔了?”
蘇曼心裏一凜,立刻換上一副笑臉,從床上跳下來:“哪能啊,我是怕首長您後悔。”
去民政局的路並不遠,坐的是部隊的吉普車。
開車的是個叫小張的警衛員,一邊握着方向盤,一邊透過後視鏡偷偷打量蘇曼。心想這姑娘長得是真俊,怪不得能把他們團長這棵萬年鐵樹給拿下了。
到了民政局,拍照的大姐看着兩人,眉頭直皺。
“男同志,你離那麼遠幹什麼?中間都能跑火車了!靠近點!”
陸戰身板挺得筆直,像是在站軍姿,聞言僵硬地往蘇曼那邊挪了挪。
“女同志,笑一笑,結婚是喜事,別搞得像去刑場似的。”
蘇曼深吸一口氣,心一橫,主動把頭往陸戰肩膀上一歪,臉上綻放出甜得發膩的笑容。她的發梢掃過陸戰的脖頸,帶起一陣酥癢。
陸戰渾身肌肉瞬間緊繃,下意識想躲,但想到這是拍結婚照,硬是忍住了。
“咔嚓!”
紅戳一蓋,鋼印一打。
蘇曼手裏多了兩本紅彤彤的結婚證。她摸着那滾燙的封皮,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從這一刻起,她是軍官家屬,是受法律保護的陸太太,趙桂花那個潑婦再也別想動她一根手指頭。
“走吧,回大院。”陸戰把結婚證往兜裏一揣,臉上看不出喜怒,“既然領了證,宿舍就不能住了,申請的家屬院批下來了。”
陸戰的級別高,分到的是大院東邊的一處獨立小院。雖然只有三間平房,但帶着個不小的院子,還有獨立的廚房,在這個年代已經是頂好的條件了。
吉普車停在院門口。
“到了,下車。”陸戰率先跳下車,拎起蘇曼那個只有幾件破衣服的小包袱。
蘇曼跟在他身後,看着那扇斑駁的木門,心裏盤算着以後的小日子。種點菜,養幾只雞,再做點小生意……
“以後這就是家。”陸戰說着,伸手去推那扇虛掩的木門。
就在門軸轉動,發出一聲“吱呀”輕響的瞬間——
蘇曼的耳朵微微一動。
不對勁。
前世擺攤躲城管練出來的敏銳直覺,讓她察覺到頭頂有一絲極其細微的風聲。那是重物失衡即將墜落的前兆。
幾乎是身體的本能反應,蘇曼沒有絲毫猶豫,腳尖猛地一點地,身體像只輕盈的貓一樣,向側後方彈開了一米遠。
“小心!”她喊了一聲,但已經晚了。
陸戰作爲偵察兵出身,反應自然也是頂級的。但他手裏拎着蘇曼的包袱,又是正對着門往裏走,再加上他對這個“家”並沒有設防。
聽到蘇曼喊聲的瞬間,他下意識地抬頭。
“譁啦——”
一盆冷水,混合着白花花的面粉,兜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哐當!”
那個用來作案的搪瓷盆掉在地上,轉了好幾圈才停下。
時間仿佛靜止了。
蘇曼站在安全地帶,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個威風凜凜、讓敵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王”陸戰,此刻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雪人”。
軍帽上、眉毛上、睫毛上,全是溼噠噠的面粉糊。那張冷峻的臉被白面糊住,只露出一雙黑得嚇人的眼睛,正往外噴着怒火。順着剛毅的下巴滴落的,不是汗水,而是粘稠的面湯。
那身筆挺的軍裝更是慘不忍睹,像是在面缸裏滾了一圈。
“哈哈哈哈!中了中了!大笨熊變成大白熊啦!”
“二寶快跑!別讓他抓住了!”
院子裏的老槐樹後面,突然竄出兩個小黑影。
大的那個約莫八歲,剃着板寸,眼神凶狠像個小狼崽子。小的那個六歲左右,胖乎乎的,手裏還抓着半把沒撒完的面粉,笑得見牙不見眼。
這就是陸戰收養的那兩個戰友遺孤?
陸文,陸武。
大院裏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陸戰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臉上的面粉隨着他的動作撲簌簌往下掉。他抬手抹了一把臉,露出一張黑得像鍋底的臉龐。
“陸文!陸武!”
這一聲怒吼,震得院子裏的槐樹葉子都抖了三抖。
陸戰把手裏的包袱往地上一扔,直接解開了腰間的武裝皮帶。
“老子今天不把你們屁股打開花,我就不姓陸!”
兩個孩子顯然是慣犯,一看陸戰抽皮帶,不僅沒哭,反而分頭往屋裏鑽,動作熟練得讓人心疼。
“略略略!打不着!新來的後媽是壞蛋!我們不要後媽!”二寶一邊跑一邊回頭做鬼臉。
大寶則更狠,站在窗戶後面,手裏舉着彈弓,警惕地盯着蘇曼:“滾出去!這是我們的家!不許你進來!”
陸戰氣得手都在抖。他在部隊裏帶兵,哪個刺頭不是被他訓得服服帖帖?偏偏這兩個小兔崽子,那是戰友拿命換來的獨苗,打重了心疼,打輕了不記打。
之前的幾個相親對象,要麼是被這倆孩子氣哭跑了,要麼是嫌帶着兩個拖油瓶累贅。
今天剛領證,這倆小王八蛋就給他來這一出!
“給我站住!”陸戰拎着皮帶就要往屋裏沖。
一只白皙的手,突然按住了他滿是面粉的手臂。
“戰哥,別沖動。”
蘇曼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她看着陸戰這副狼狽樣,強忍着笑意,從口袋裏掏出手絹,踮起腳尖,輕輕擦拭着他眼角的面糊。
“你看看你,跟孩子置什麼氣?這一身面粉多浪費啊。”
陸戰低頭看着她。
這女人離得極近,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鑽進他的鼻孔,莫名地壓下了他心頭的火氣。
“讓開。”陸戰聲音雖然還冷,但手裏的皮帶卻垂了下來,“這兩個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今天必須給他們立立規矩。”
“打一頓就能聽話?”蘇曼挑眉,眼神裏透着一股子狡黠,“這倆孩子眼神野得很,你越打,他們越恨你,越覺得我是來破壞這個家的壞女人。”
“那你說怎麼辦?”陸戰煩躁地問。
蘇曼彎下腰,撿起地上那個還在滴面湯的搪瓷盆,又看了看地上撒落的面粉,嘖嘖兩聲。
“可惜了,這可是富強粉,能蒸好多大饅頭呢。”
她轉過頭,看向窗戶後面那兩雙警惕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既然是孩子,那就得用對付孩子的辦法。”
蘇曼把搪瓷盆往陸戰懷裏一塞,拍了拍手上的灰。
“你去洗洗,換身衣服。這兒交給我。”
陸戰狐疑地看着她:“你行?”
蘇曼眨了眨眼,那雙桃花眼裏閃爍着自信的光芒:“放心吧首長。對付男人我可能還在學習,但對付熊孩子……”
她冷笑一聲,聲音裏帶着幾分讓人背脊發涼的涼意。
“我可是專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