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什麼斷親不斷親的,我看那蘇曼就是個白眼狼,連生養自己的爹媽都不認,還能指望她對咱們院裏的孩子好?”
大院的水房旁邊,幾個婦女正湊在一起洗衣服,唾沫星子橫飛。
說話的是住在前院的張嫂子,一張大馬臉,顴骨高聳,那雙三角眼裏透着一股子尖酸刻薄勁兒。
她一邊用力搓着手裏的床單,一邊往蘇曼家那個方向狠狠瞪了一眼。
“你們是沒看見那天那個陣仗,吉普車開道,手裏拿着槍,把她那個後媽打得在地上爬。”
“這種女人心狠手辣着呢,陸團長那是被美色迷了眼,等這新鮮勁兒一過,看她怎麼把家裏那兩個沒娘的小狼崽子給扔了!”
旁邊的李大姐有些猶豫,把手裏的衣服擰幹:“不能吧?我看蘇曼妹子挺和氣的,上次還給二寶做紅燒肉吃呢,那香味飄得滿大院都是。”
張嫂子冷笑一聲,把肥皂往盆裏一摔。
“你懂什麼?那叫作秀!那是給陸團長看的!”
“後媽有幾個好的?你看大寶那孩子,這幾天見人就躲,眼神陰沉沉的,指不定在家裏受了多少氣呢!”
“要我說啊,這陸家的日子,長不了!”
蘇曼拎着菜籃子從旁邊經過,正好把這些話聽了個滿耳。
她腳步頓都沒頓,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這群長舌婦。
跟這種只會在背後嚼舌根的人置氣,那是浪費生命。
她現在的全部心思,都在兜裏那張泛黃的照片上。
回到家,蘇曼關上門,把那個紅木盒子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衣櫃的最底層。
陸戰的身世,還有那個“陸府”的牌匾,像是一團迷霧籠罩在她心頭。
但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
陸戰一進門,臉色就不太好看,眉頭緊緊鎖着,身上帶着一股肅殺之氣。
“媳婦兒,我有緊急任務。”
陸戰一邊說着,一邊飛快地收拾行囊,把幾件換洗衣服塞進軍綠色的帆布包裏。
“團部剛下的命令,邊境那邊有點摩擦,我得帶隊過去一趟,主要是搞偵查。”
蘇曼心裏一緊,走過去幫他整理衣領:“要去多久?危險嗎?”
陸戰動作一頓,看着眼前滿臉擔憂的小媳婦,心裏那塊堅硬的地方軟了軟。
他伸出大手,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蘇曼的臉頰。
“不一定要多久,可能三天,也可能半個月。”
“放心,我是老兵了,閻王爺不敢收我。”
“倒是你。”
陸戰低頭看着她,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這幾天大院裏風言風語不少,我知道你聽見了。”
“我不在家,你別跟她們硬碰硬,受了委屈就記在賬上,等老子回來一個個收拾她們。”
“還有那兩個兔崽子,要是敢給你氣受,你也別慣着,該打打該罵罵。”
蘇曼心裏一暖,踮起腳尖,主動抱住了他勁瘦的腰身。
“放心吧戰哥,家裏有我呢。”
“你只管安心執行任務,一定要平安回來。”
陸戰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樣子刻進腦子裏。
然後,他不再猶豫,拎起背包,轉身大步走出了院門。
吉普車的轟鳴聲很快遠去,消失在陰沉的天色中。
陸戰這一走,家裏的頂梁柱就像是被抽走了一根,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天公也不作美。
到了傍晚,原本陰沉的天空突然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砸下來,打在屋頂的瓦片上,發出令人心慌的聲響。
這是一場倒春寒,冷氣順着門縫窗縫拼命往屋裏鑽。
蘇曼把門窗關緊,又去廚房熬了一鍋姜湯。
“大寶,二寶,快過來喝點姜湯驅驅寒,這鬼天氣容易感冒。”
二寶一聽有吃的,屁顛屁顛地跑了出來,捧着碗咕咚咕咚喝了個幹淨。
但這幾天一直跟蘇曼別別扭扭的大寶,卻一直沒動靜。
蘇曼端着碗走到西屋門口,敲了敲門。
“大寶?在屋裏嗎?出來喝湯了。”
屋裏沒人應聲。
蘇曼皺了皺眉,推門進去。
昏暗的燈光下,大寶正蜷縮在被窩裏,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撮亂糟糟的頭發。
蘇曼以爲他在耍脾氣,無奈地嘆了口氣,走過去想掀開被子一角。
“大寶,別鬧脾氣了,你爸不在家,你是哥哥,得帶個好頭……”
話還沒說完,蘇曼的手指剛碰到大寶的額頭,就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猛地縮了回來。
好燙!
這哪裏是耍脾氣,簡直就像是個剛出爐的火爐子!
蘇曼心頭一跳,趕緊掀開被子。
只見大寶滿臉通紅,嘴唇幹裂起皮,雙眼緊閉,眉頭痛苦地皺成一個“川”字。
他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大寶!大寶你醒醒!”
蘇曼拍了拍他的臉頰,聲音裏帶上了一絲慌亂。
大寶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神渙散,根本沒有焦距。
他看着蘇曼,卻像是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
“媽……媽……我好冷……”
“別丟下我……別不要我……”
這是燒糊塗了!
蘇曼心裏咯噔一下。
這年頭的醫療條件差,小孩子發高燒可是要命的事,搞不好就能燒成肺炎或者腦膜炎。
她迅速從櫃子裏翻出體溫計,甩了甩,塞進大寶的胳膊窩裏。
五分鍾後,蘇曼拿出體溫計一看。
三十九度八!
在這個醫療落後的年代,這個溫度足以把一個八歲的孩子燒壞腦子。
“二寶!快穿衣服!”
蘇曼沖着堂屋大喊一聲,聲音尖利得變了調。
正在玩彈珠的二寶嚇了一跳,趕緊跑進來:“怎麼了?怎麼了?”
“哥哥發燒了,咱們得去醫院。”
蘇曼一邊說,一邊手腳麻利地給大寶找厚衣服。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聲轟鳴,像是要把這房子給震塌了。
這個點,又是這種惡劣天氣,大院裏的通勤車早就停了。
陸戰把吉普車開走了。
要想去幾公裏外的衛生隊,唯一的辦法就是——走着去。
可是大寶現在燒成這樣,根本走不動路。
蘇曼看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雨夜,又看了一眼床上痛苦呻吟的大寶。
她咬了咬牙,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二寶,去把那件最大的雨衣拿來,還有把手電筒找出來。”
“媽背哥哥去。”
二寶嚇壞了,看着床上燒得人事不省的哥哥,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媽……哥哥會死嗎?”
“呸呸呸!童言無忌!”
蘇曼一邊給大寶套上棉褲,一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有媽在,閻王爺也別想把你哥帶走!”
她把大寶扶起來,讓他趴在自己背上。
八歲的男孩,雖然瘦,但骨架子已經在長了,足足有六十多斤重。
壓在蘇曼這個身板單薄的女人身上,就像是一座小山。
蘇曼咬緊牙關,腰猛地一發力。
“起!”
她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大寶滾燙的身體貼在她的背上,像是一塊烙鐵。
“二寶,抓着我的衣角,千萬別鬆手。”
“咱們走!”
蘇曼一腳踹開房門,帶着兩個孩子,一頭扎進了這漫天的風雨中。
剛出院門,一陣狂風夾雜着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過來,差點把蘇曼掀翻在地。
她穩住身形,深吸一口氣,邁出了第一步。
雨夜的大院,像是一只張着大嘴的怪獸。
那些平日裏嚼舌根的人,此刻都躲在溫暖的被窩裏。
只有這對毫無血緣關系的母子,在這淒風苦雨中,爲了生存而掙扎。
“大寶,堅持住,別睡。”
蘇曼一邊走,一邊在風雨中大聲喊着。
“你要是敢睡過去,我就把你扔進泥坑裏喂王八!”
背上的大寶沒有任何回應,只有那滾燙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噴在蘇曼的脖頸上。
蘇曼的心,沉到了谷底。
這場仗,比她想象的還要難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