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常務副局長的位子上待了差不多也五年了。」
「聽說他當年是省公安廳一位領導的老部下,後來那位領導退了,他也就沒了上升的路。」
「這個人怎麼樣?」
「話不多,不拉幫結派,在局裏就是個幹活的,破案是把好手。」
「但……姜凱一直很防備他,局裏的人事和財政,他都插不上手。」
王洋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着。
一個有能力、被排擠、又有舊日背景的老警察。
這正是他需要的刀把子。
「他的檔案,現在拿給我。」
「另外,」王洋叫住正要轉身的柳心。
「想個辦法,讓他知道,我想見他。」
「不要通過正式渠道,讓他自己來找我。」
柳心走出辦公室,門在身後輕輕合上。
夜風從走廊盡頭的窗戶灌進來,讓她打了個冷顫。
讓她去聯系公安局常務副局長陳虎中。
還要不通過正式渠道,讓他自己找上門來。
這道題,比白天在常委會上沖鋒陷陣還難。
陳虎中這個人,柳心有所耳聞。
一個在局裏被局長姜凱死死壓了快五年的老刑偵。
據說脾氣又臭又硬,不站隊,不拉攏,只知道埋頭辦案。
這樣的人,最是警惕,也最難接近。
直接去找他,萬一他當場拒絕,或者轉頭就向姜凱匯報,那王洋的臉就丟盡了。
柳心在原地站了幾秒鍾,快步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她關上門,沒有開燈,拿出手機,翻到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姐,這麼晚了什麼事?」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帶着幾分睡意。
「小雅,沒打擾你休息吧?」柳心壓低了聲音。
「沒事,剛躺下。」
「嘉龍今天值夜班,我一個人也睡不着。」
柳心走到窗邊,看着縣委大院裏昏黃的路燈。
「小雅,你老公不是在交警隊嗎?我想找你幫個忙。」
「姐,你說,只要我能辦到。」
「你讓你老公,找個機會,跟他們局裏刑偵隊的人,隨便聊聊天。」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姐,你想說什麼?」
柳心斟酌着詞句。
「就說,新來的王書記,今天在常委會上,把住建局的周建民給免了。」
「還說,王書記很欣賞那些踏實肯幹,不搞歪門邪道的老同志。」
「別的,什麼都不要多說。」
電話那頭的堂妹柳雅冰雪聰明,立刻明白了。
「姐,這事……靠譜嗎?我聽說新來的書記,處境很難。」
「別問那麼多,按我說的做就行。」柳心說。
「行,我明天一早就跟他說。」
「不,現在就跟他說。」柳心打斷她,「讓他現在就找人去說。」
掛了電話,柳心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她把這件事,辦成了一個女人的家長裏短。
話從一個交警嘴裏說出去。
再傳到陳虎中的耳朵裏,兜兜轉轉,就不會有人把源頭聯想到她這個縣委辦主任身上。
這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穩妥的辦法。
……
榮縣公安局,副局長辦公室。
煙灰缸裏已經堆滿了煙頭。
陳虎中看着桌上一份塵封多年的卷宗,眉頭緊鎖。
卷宗的封皮上寫着四個大字——南山礦難。
這是十年前的舊案,早就定了性。
可他總覺得,那份調查報告裏,有些地方不大對勁。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個年輕警員探進頭來。
「陳局,還不休息?」
「睡不着。」陳虎中頭也沒抬。
「剛才聽交警隊的哥們說了一件事。」年輕警員湊過來說。
「新來的王書記,今天把住建局的周建民給免了。」
陳虎中翻動卷宗的手停住了。
「就在縣政府大門口,當着上百號業主的面,直接宣布免職。」
「下午的常委會上,孫副書記他們全都反對,結果還是被王書記給壓下去了。」
年輕警員的語氣裏透着一股興奮。
「那幫交警還說,王書記私下裏講,就欣賞咱們公安系統裏那些不信邪,敢碰硬茬的老警察。」
陳虎中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年輕警員的臉上。
「誰說的?」
「交警隊的李嘉龍,他老婆是我家親戚。」
陳虎中沒再說話,他拿起桌上的煙盒,又點了一根。
年輕警員見他沒反應,便識趣地退了出去。
辦公室裏,只剩下陳虎中一個人。
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變得深邃。
空降的書記,落馬高官的秘書,一個被所有人認定的政治棄子。
上任第一天,就敢向李春陽經營多年的地盤開刀。
這恐怕不僅僅只是莽撞。
他很欣賞這種敢碰硬茬的人。
可欣賞歸欣賞,站隊是另一回事。
姜凱是李春陽的人,更是省公安廳崔廳長跟前的紅人。
自己這些年被壓着,就是因爲不肯同流合污。
現在,這個新書記遞過來一根橄欖枝。
接,還是不接?
接了,就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綁在王洋這艘看起來隨時都會沉的船上。
不接,就只能繼續在這間辦公室裏,守着這些見不得光的卷宗,熬到退休。
他掐滅了煙頭,站起身。
拿起桌上的那份南山礦難卷宗,鎖進了櫃子裏。
然後,他拿起警服外套,走出了辦公室。
……
夜裏十一點。
縣委辦公樓,只有頂層書記辦公室的燈還亮着。
一輛黑色的豐田停在大院的角落陰影裏,車燈熄滅。
陳虎中坐在駕駛座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那個亮燈的窗口。
他在等。
等一個信號,或者等一個死心。
如果王洋只是做做樣子,那他這個點也該回去休息了。
如果他是真的想做事,那這盞燈,就不會輕易熄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十一點半。
十二點。
十二點半。
那扇窗戶,依然亮着。
陳虎中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喂,是我。」
「幫我查一下榮發集團老板杜海平的資料。」
「還有他公司所有相關的案底,特別是那些被壓下來的。」
掛了電話,他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初春的夜晚,寒意逼人。
他走到辦公樓下,就那麼站着,仰頭看着那片光。
凌晨一點,燈終於熄了。
兩分鍾後,王洋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但腰杆依舊挺得筆直。
陳虎中從陰影裏走了出來。
「王書記。」
王洋停下腳步,看向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
四十多歲的年紀,國字臉,眼神銳利。
「你是?」
「縣公安局,陳虎中。」
王洋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意外。
「陳副局長,這麼晚了,有事?」
「睡不着,出來轉轉。」陳虎中說。
「榮縣的夜晚,不太平。」王洋看着他。
「是的,有些老鼠,喜歡在晚上活動。」
兩人之間隔着三步遠的距離。
王洋先開了口。
「榮和家園的項目,死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