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順着破損的混凝土邊緣滴落，在下方黑暗中敲打出空洞而規律的輕響。
廢棄入口像一只沉默巨獸咧開的嘴，散發着塵土、鐵鏽和陳年黴變的混合氣味。林晚手腕終端裏那截詭異求救語音的回響，似乎還縈繞在潮溼的空氣中，帶來一種滲入骨髓的寒意。
陳鋒、秦雨和林晚三人蹲伏在入口邊緣，手電光束交錯着刺入下方的黑暗，卻只能照亮近處坍塌的碎石和扭曲的金屬框架。更深處，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漆黑。
“下去，還是離開？”秦雨的聲音壓得極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目光在陳鋒和林晚之間移動，最後也投向那深淵般的入口。
陳鋒沒有立刻回答。他作爲組長的責任此刻重若千鈞。下面可能有考核設置，也可能有“歷史遺留”的危險，還可能……牽扯到更復雜、更超出他們理解範疇的東西，比如那串求救語音。這已經超出了單純的野外生存考核範疇。
“張明遠，”陳鋒對着通訊器低聲說，“信號有什麼新變化？能分析出更多信息嗎？”
洞穴那邊傳來張明遠緊張但專注的聲音：“信號……還在，依然是那種老式模擬調制的特征，但波段非常偏，像是被刻意扭曲過。而且……它似乎在重復一個簡單的模式，強度有極其微弱的周期性起伏，就像……就像一種低功率的信標，或者……某種狀態報告？”
“狀態報告？”林晚心頭一動。
“呃，這是我的猜測。就像舊時代某些自動監測設備，每隔一段時間發送一次‘我還活着’的信號。但這個信號的編碼方式我看不懂，太古怪了。”張明遠頓了頓，“另外，剛才007終端收到語音的時候，信號源有過一個非常短暫的尖峰，然後迅速恢復原狀。兩者肯定有關聯！”
陳鋒的眉頭擰成了疙瘩。自動監測設備？關聯詭異語音？考核方會設置這麼復雜且“超綱”的環節嗎？
“周毅，你那邊情況？”陳鋒問。
“洞口安全。雨已停，能見度恢復。未發現外部威脅。”周毅的回答依舊簡練。
陳鋒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溼的空氣，做出了決定：“我們進行有限度的初步探查。下降深度不超過二十米，或者遇到無法通過的結構阻礙就立刻撤回。目標：確認下方是否屬於考核內容，判斷直接威脅等級，以及……嚐試弄清楚那個信號和語音的來源。”
他看向秦雨和林晚：“秦雨，你和我先下，建立下降錨點和初步警戒。林晚，你第二個下，負責中間聯絡和觀察。如果我們決定深入，你再下來會合。如果我們發出撤回信號，你立刻上去協助周毅他們。”
“明白。”林晚點頭。這個安排合理，保留了應變餘地。
秦雨從背包裏取出專業的攀降繩索和岩釘，快速在入口外側一塊相對堅固的混凝土結構上設置了主副兩個錨點。她測試了一下承重，對陳鋒點了點頭。
陳鋒將主繩在八字環上扣好，戴上頭燈，檢查了一遍武器（雖然只是訓練槍，但此刻握着它至少能帶來一絲心理安慰），對林晚說：“保持通訊暢通。”然後，他轉身，面朝黑暗，倒退着，一步步消失在地面裂縫之下。
秦雨緊隨其後，動作更加輕盈流暢。
林晚守在洞口，手電光跟隨着兩人的身影。繩索摩擦着混凝土邊緣，發出沙沙的輕響。下降大約五米後，他們腳下出現了相對平整的地面——似乎是這條垂直通風井的底部，或者一個檢修平台。光束晃動，照亮了周圍布滿灰塵和蛛網的金屬梯子和管道。
“到達第一平台。結構還算穩固，但鏽蝕嚴重。”陳鋒的聲音從耳機傳來，夾雜着一點空曠的回音，“發現向下的通道，被一扇嚴重變形的金屬柵欄門擋住，門有破損，可以勉強通過一人。我們準備進入水平通道探查。林晚，你可以下來了，注意落點。”
“收到。”林晚將副繩扣在安全帶上，也開始了下降。冰冷的繩索，溼滑的井壁，黑暗中放大的感官，讓她仿佛回到了前世某些危險的搜刮時刻。但這一次，她有隊友在上面和下面。
雙腳踩在堅實的金屬網格平台上，灰塵噗地揚起。平台不大，連接着一條橫向的、直徑約一米五的圓形管道，管道壁是厚重的、布滿褐色鏽跡的金屬，許多地方的保溫層已經剝落，露出裏面更鏽蝕的內壁。那扇變形的柵欄門就嵌在管道入口處，像被巨力撕扯過一樣扭曲着。
陳鋒和秦雨已經鑽進了管道，頭燈的光束在管道深處搖曳。林晚解開繩索，端起槍，矮身跟了進去。
管道內的空氣更加渾濁，有一種濃烈的金屬氧化味和難以言喻的陳舊氣息，壓得人胸口發悶。腳下積着厚厚的灰塵，踩上去軟綿綿的，留下清晰的腳印。管道壁上，偶爾能看到褪色的油漆標記和模糊的編號，都是些看不懂的代號和數字。
“注意腳下和頭頂，結構可能不穩定。”陳鋒的聲音在前方提醒。
管道並非筆直，有輕微的彎曲和坡度，似乎向下延伸。他們謹慎地前進了大約三十米，前方出現了岔路，一個繼續向下的陡坡，另一個似乎是通往側方房間的破損門洞。
“信號源方向是哪裏，張明遠？”陳鋒停下問道。
“從你們的下降點和現在位置推算……信號源應該在更深處，偏向你們左手邊岔路下方。”張明遠的聲音帶着電流雜音，這裏的通訊質量明顯變差。
左手邊，就是那個繼續向下的陡坡管道。
陳鋒和秦雨交換了一個眼神。秦雨指了指側方的門洞：“我先看看這邊，也許有地圖或標識。”
她靈巧地鑽過那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破口，片刻後傳來她的聲音：“是個小配電室或者設備間。報廢的舊式配電櫃，線路全斷了。牆上有些發黃的操作規程，看樣式至少是二三十年前的東西了。沒有明顯威脅，但……有些痕跡不太對勁。”
“什麼痕跡？”林晚問。
“一些……刮擦痕。在金屬櫃子和牆壁上。很深，不像是工具留下的，也不像是自然鏽蝕。”秦雨的聲音頓了頓，“而且，灰塵的分布有點怪，有些地方好像被什麼東西掃過或者……蹭過。”
刮擦痕？非自然的灰塵分布？
林晚心中的不安感在加劇。前世，在某些被變異獸或特殊畸變體占據的巢穴裏，她見過類似的痕跡。
陳鋒顯然也想到了什麼，語氣更沉：“拍照記錄，然後出來。我們繼續向下。”
秦雨很快返回。三人來到向下的陡坡管道口。這個管道更窄，坡度更陡，內壁溼漉漉的，凝結着水珠，有些地方還掛着黏糊糊的、顏色可疑的苔蘚或菌類。
“我先行。”陳鋒當先，幾乎是用半蹲滑行的姿勢開始下降。陡坡大約十幾米長，底部連接着一個相對開闊的空間。
當林晚也滑下來，站穩身形，用手電照亮四周時，她不禁屏住了呼吸。
這裏像是一個小型的中樞控制室或者實驗室的前廳。空間大約五六十平米，同樣布滿灰塵和腐朽的氣息。但讓三人呼吸停滯的，是這裏的“痕跡”。
正對入口的牆壁上，原本可能掛着屏幕或圖表的地方，現在只剩下焦黑的灼燒痕跡和放射狀的裂紋，像是被極高的熱量瞬間沖擊過。幾台傾倒的操作台和控制櫃散落在角落，金屬外殼被撕裂、扭曲，仿佛被巨力蹂躪過。地面厚厚的灰塵上，布滿了凌亂的、非人的足跡——有的像是巨大的爪印，深深嵌入堅硬的水泥地；有的則是一種粘稠的、拖曳狀的痕跡，邊緣還殘留着些許幹涸的、暗褐色的不明物質。
空氣中，除了塵土和鐵鏽味，還隱約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甜膩中帶着腐臭的氣息。
“這……不是考核道具能搞出來的吧？”秦雨的聲音幹澀，手電光束死死鎖定那些爪印。
陳鋒蹲下身，用匕首鞘輕輕撥弄了一下爪印邊緣的灰塵和碎石。印記很深，邊緣銳利。“不是。這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但力量大得驚人。”
林晚的目光則被房間另一側一扇半開着的厚重金屬門吸引。那門上有一個醒目的、褪色成暗黃色的三角輻射警告標志，下面還有一行模糊的字母：“BIO-CONTAINMENT AREA 3”（生物隔離區3）。門似乎是從內部被破壞的，門軸扭曲，門板上也有深深的抓痕和凹陷。
生物隔離區？第三區？
張明遠的聲音在耳機裏響起，帶着壓抑不住的驚惶：“信號！信號強度在上升！就在你們現在位置的更深處！而且……出現第二個微弱信號！在移動！速度不快，但方向……好像朝着你們那邊？！”
移動的信號？！
“準備撤退！”陳鋒當機立斷，站起身，“這裏太不對勁了！立刻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
“滋——各小組注意……滋啦……這裏是考核指揮部。”一個嚴肅但略帶電子雜音的陌生聲音，突然強行切入他們小隊的通訊頻道！不是鐵岩，也不是陸沉舟，而是一個他們從未聽過的聲音。
“監測到K7區域出現未授權的強電磁幹擾源，位置靠近你們所在區域。爲確保考核安全，現命令：所有在幹擾源半徑一公裏內的小組，立即停止當前任務，向預設集結點B撤離。重復，立即停止，向集結點B撤離。不得前往或探查幹擾源區域。”
命令來得突兀而嚴厲。未授權的幹擾源？集結點B？那是在他們出發點的另一個方向，幾乎要橫穿整個考核區域。
“未授權？”秦雨低聲重復，眼神銳利，“什麼意思？考核方不知道這裏有這東西？”
陳鋒臉色鐵青。這個命令，幾乎證實了他們的猜測——下面的東西，不屬於考核內容。甚至，可能連“方舟”基地都不完全清楚它的底細，或者……不願他們接觸。
“指揮部，第一小組收到。正在撤離。”陳鋒對着通訊器回復，然後迅速打出手勢：撤！
三人立刻轉身，準備沖回陡坡管道。
就在他們轉身的刹那——
“哐當！譁啦——！”
一聲巨響，伴隨着金屬扭曲和碎石滾落的聲音，猛地從他們來時的陡坡管道方向傳來！緊接着，是重物在狹窄管道內拖行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以及一種低沉、溼漉漉的、仿佛野獸喘息般的“嗬……嗬……”聲，正順着管道，快速逼近！
那個“移動的信號”？！
“快！找掩體！準備接敵！”陳鋒低吼，瞬間將槍口對準了陡坡出口。秦雨和林晚也迅速散開，躲到傾倒的控制台和殘破的金屬櫃子後面，槍口指向同一方向。
手電光束在灰塵彌漫的空氣中劇烈晃動，鎖定着那黑洞洞的管道口。拖行聲和喘息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伴隨着一股更加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甜膩腐臭氣味，從管道內洶涌而出。
林晚的心髒狂跳，手指緊扣着扳機，冰冷的訓練槍托抵在肩窩。是什麼東西？畸變體模擬？還是……別的什麼？
下一刻，管道口邊緣，一只覆蓋着青灰色、角質化皮膚、指端是黑色尖銳鉤爪的“手”，猛地扒住了金屬邊緣！
緊接着，一個扭曲的、幾乎不成人形的黑影，從管道裏艱難地“擠”了出來，沉重的身體砸落在前廳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激起一片煙塵。
手電光集中照射過去。
那東西……依稀還能看出曾是個人形。但它全身的關節都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脊柱嚴重側彎，一條手臂異常粗大，末端是巨大的骨刃般的結構，另一條手臂則萎縮成細小的附肢。頭顱低垂，亂發板結，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裸露的、呈現灰敗顏色的脖頸皮膚。它身上掛着破爛不堪、沾滿暗黑色污漬的布料碎片，像是某種很久以前的制服。
它趴伏在地上，喉嚨裏持續發出那種溼漉漉的“嗬嗬”聲，身體微微起伏，似乎適應着光線和環境。然後，它緩緩地、極其不協調地抬起了“頭”。
眼眶的位置，是兩個深陷的、流着渾濁液體的黑洞。嘴巴張開，露出參差不齊的、發黑的牙齒，對着光線和持槍的三人，發出無聲的“嘶”氣。
不是全息投影，不是遙控模型。
那是一種真實的、腐朽的、充滿惡意與非人感的……存在。
考核指揮部的命令還在耳機裏重復，冰冷而急切。
而他們面前，是剛從深淵爬出的、未知的噩夢。
陳鋒的呼吸粗重了一分，秦雨的槍口穩如磐石，但眼神裏充滿了震驚。
林晚看着那東西扭曲的形態，感受着那撲面而來的、與前世家破人亡的記憶深處某種恐懼重合的氣息，一個冰冷的念頭浮現在腦海：
這場考核，他們可能真的……觸及了“方舟計劃”試圖掩蓋的，舊時代留下的、活生生的恐怖遺產。
而那東西，似乎已經“看”到了他們。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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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第九章：困獸與抉擇
與不明生物的對峙一觸即發。陳鋒試圖溝通和威懾無效，那怪物展現出驚人的速度和狂暴的攻擊性。狹窄的前廳成爲死亡角鬥場，訓練子彈對它的傷害微乎其微。林晚認出它身上殘留的制服碎片與基地早期某種研究服的樣式有相似之處。絕境中，張明遠通過分析信號特征，驚恐地發現這怪物的生命體征與某種“低功耗休眠信號”同源，並察覺到更深處有更多類似信號正在被“喚醒”。撤退管道被堵死，向上攀爬的垂直井道也傳來異響。第一小組被困地下，必須利用有限的環境和裝備，在真正的黑暗淹沒他們之前，殺出一條血路，或者……揭開這恐怖遺產的一角真相。來自指揮部的撤離指令，在怪物嘶吼的背景音中，顯得如此蒼白而遙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