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翎今天穿了雙新的鞋。不是高爾夫鞋,是普通的運動鞋,鞋面洗得發白,鞋底紋路卻還清晰。這是違規的,但高級二手球鞋沒拯救過來,入門鞋被放在櫃子裏。
可能昨天經歷的事件太過刺激,早晨蘇翎有些恍惚,就穿錯了鞋子。
她想着葉真病房裏平穩的心電圖,腳步都平穩下來。
“蘇翎,從3號洞開球,杜先生等你。”調度台的大姐喊了一嗓子。
杜啓明。
蘇翎皺眉。大部分會員其實挺好說話,只是杜啓明例外。
這人是俱樂部的老油條,以挑剔和摳門、愛投訴聞名,上次有個同事給他遞水慢了半秒,半個月獎金整發。還有球童被他現場換下來過,理由叫做不尊重客戶的想法,這個球童氣到肺炸。
她拎着球包走過去時,杜啓明正靠在球車上抽煙,肚子把 Polo 衫撐得鼓鼓的,像個發酵過度的面團。
“小蘇啊,今天精神不錯。”他眯着眼笑,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聽說你妹妹病好了?”
蘇翎心裏咯噔一下。“托您吉言。”
“那就好,”杜啓明彈了彈煙灰,“不然你這心思也沒法好好幹活。”
球車開上球道,陽光把草葉上的露珠曬得發亮。杜啓明揮杆倒是挺用力,就是準頭差得離譜,第一杆就往左邊偏,直接扎進了球道邊緣的亂草堆。
那片草長得半人高,纏了不少藤蔓,是俱樂部出了名的“蛇窩”。上個月還有個球童進去撿球,被銀環蛇咬了,現在還在醫院躺着。
“去撿一下。”杜啓明把球杆遞給她,語氣理所當然。
蘇翎沒動。“杜先生,那片草堆有蛇,俱樂部最近開會說春夏暫時封閉那片區域……”
“內部會議?跟我沒關系呀!”杜啓明打斷她,掏出個鋥亮的球,“話說,我剛那顆是限量版,紀念意義重大。”
蘇翎瞥了眼那顆球,普通的 Ttist,某寶上三百塊能買一打。
“抱歉,我不能去。”她往後退了半步,“您可以選擇放棄這一杆。”
“放棄?”杜啓明笑了,油膩的臉擠成一團,“我杜啓明打球,什麼時候放棄過?你不撿是吧?行,我現在就給你們經理打電話。”
他作勢要掏手機。
蘇翎咬了咬牙。葉真後續的康復治療還需要錢,她不能丟這份工作。她想攢夠錢離開球場、去考職業教練證。還有,查證父母的事情……太多需要用錢的地方了。
“我去。”
她折下一節細長樹枝——以前有老球童教過,進草堆先用樹枝探路,打草驚蛇。
草葉割得胳膊生疼。陽光照不進來,裏面潮乎乎的,彌漫着腐爛葉子的味道。蘇翎貓着腰,用樹枝撥開草莖,眼睛巡視着周邊的地面。
突然,身後的草動了一下!
不是風。是活物!
蘇翎心髒猛地一跳,下意識往前跑,腳下被藤蔓一絆,整個人失去平衡,“咚”地摔在地上。
膝蓋磕在一塊石頭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
“嘶——”
她低頭,看見卡其色的褲腿迅速裂開一塊深色,血正從破口往外滲。
“怎麼了?”杜啓明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聽不出擔心,倒像是在看戲。
蘇翎沒理他,撐着胳膊想站起來,膝蓋一彎,又是一陣鑽心的疼。她咬着牙,用夾子在周圍劃拉了兩下,終於夾到了那顆“限量版”高爾夫球。
剛一瘸一拐地走出去,杜啓明就迎了上來。
“喲,怎麼還摔了?”他笑得眼睛眯成縫,“年輕人就是毛躁。”
他脫下左手的白色手套,伸手就要去掀蘇翎的褲腿:“讓我看看傷得重不重,要不要去醫院?”
蘇翎猛地後退一步,避開他的手。“不用麻煩杜先生。”
她的動作太快,帶起一陣風,吹過杜啓明剛脫下的手套。
一股奇怪的味道鑽進鼻腔。
不是汗味,也不是皮革味。是一種……像紅燒肉般的油膩味,還混着雪茄味道。
蘇翎皺了皺眉。這味道很惡心,以至於忽略了傷口的疼。
杜啓明的手僵在半空,臉色有點難看。“不識好歹。”他嘟囔了一句,把手套胡亂塞回口袋,“球撿回來了就行,繼續吧。”
接下來的幾杆,杜啓明像是故意刁難,球不是往沙坑裏打,就是往水障礙裏鑽,專挑難走的地方。蘇翎忍着膝蓋的疼,一趟趟地跑,血把褲腿黏在皮膚上,一動就扯得生疼。
好不容易熬到結束,杜啓明籤單時,看着她瘸着的腿,嘴角又勾起那抹讓人不舒服的笑。“小費給你加倍,算是醫藥費。”
蘇翎冷冷的說:“謝謝杜先生,醫藥費我自己付得起。”
她拿起球包,轉身就走,懶得再看他一眼。
回到更衣室,裏面空無一人。蘇翎鎖上門,褪下褲子查看傷口。
膝蓋磕掉了一大塊皮,肉翻出來,沾了不少泥沙,看着有點嚇人。她從櫃子裏翻出碘伏和紗布,咬着牙往傷口上倒,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正包扎着,門被推開,周黎走了進來。
“喲,這是怎麼了?被蛇咬了還是被鬼追了?”周黎靠在門框上,抱着胳膊,眼神在她膝蓋上轉了一圈,“我說蘇翎,你這運動專業的高材生,撿個球都能摔成這樣?運動能力也太差了吧。”
蘇翎沒理她,繼續纏紗布。
“你別不說話啊,”周黎走近幾步,壓低聲音,“我聽說了,林先生昨天專門調了你妹妹的病歷,還動用了研究院的特殊設備。你可以啊,才來多久,就勾搭上頂級VIP了?”
“說話注意點。”蘇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林先生只是幫忙。”
“幫忙?”周黎嗤笑一聲,“誰不知道林氏醫療的設備有多金貴?那台‘星塵’消融儀,據說一台能買半棟樓,他會隨便幫一個球童的忙?”
蘇翎系緊紗布,站起身。“信不信由你。”
她轉身想打開自己的儲物櫃,匆忙拿起包一甩。譁啦一下,包縫裏掉出來個什麼小東西。她彎腰撿起,一顆胸針躺在她手上。
不是她的。
銀色的,造型像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鑲了幾顆碎鑽,在燈光下閃着冷光。針扣處有點發黑,像是沾了什麼東西。
蘇翎拿起胸針,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一股熟悉的味道飄了過來。
居然是紅燒肉混着雪茄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和杜啓明手套內側的味道,一模一樣!
她猛地抬頭,看向周黎。“剛才有人來過我的櫃子嗎?”
周黎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往後縮了縮。“沒……沒有啊,我進來的時候就你一個人。”
蘇翎捏緊胸針,蝴蝶的翅膀硌得手心發疼。
杜啓明。
他爲什麼要把這東西放在她包裏?
這胸針看起來價值不菲,不像是隨手丟的。而且這血腥的味道……結合針口處的發黑,難道沾了血?
是她的血嗎?剛才摔倒時蹭到的?
不對。她摔倒在草堆裏,沾的是泥沙,不是這種發黑的痕跡。
蘇翎的心沉了下去。
她想起杜啓明那雙油膩的眼睛,想起他故意讓她去蛇窩撿球,想起他伸手想碰她傷口時的眼神。
這不是簡單的刁難。
他在試探什麼?或者說,他想給她下什麼套?
“這胸針挺好看的啊,”周黎湊過來看了一眼,“哪個帥哥送的?林先生?”
蘇翎沒回答,把胸針塞進自己的口袋,然後開始翻找櫃子裏的東西。她想看看有沒有少了什麼,或者多了其他不該有的東西。
從蛇窩到胸針,杜啓明從一開始,就在算計她。
可她一個窮球童,無權無勢,他算計她有什麼用?
難道是因爲……林世勳?
她想起林世勳動用“星塵”儀器時,那個西裝男人說的“違規”。想起林世勳手腕上的疤痕,還有他僞裝左撇子的奇怪舉動。
這些人和事,像一張無形的網,突然收緊,把她困在了中間。
周黎還在旁邊嘰嘰喳喳:“你發什麼呆呢?快收拾東西啊,一會兒要交班了。”
蘇翎拉上櫃子的門,鎖好。
“知道了。”她聲音有點啞。
走出更衣室,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瘸着的腿讓影子看起來歪歪扭扭,像個隨時會倒下的問號。
口袋裏的胸針沉甸甸的,像背了一塊鐵。
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她知道,平靜的日子,可能到頭了。
那個蝴蝶胸針,翅膀上的碎鑽閃着光,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