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窗簾拉得密不透風，只有通訊器的紅光在黑暗裏跳。
林世勳捏着那枚蝴蝶胸針，指尖被針扣的冷金屬硌得發疼。胸針的探測數據本該在兩小時前同步給父親，他卻故意壓到了現在。
“嘀——”通訊器的提示音像根針，刺破寂靜。
屏幕亮起，父親的身影在紅光裏晃，雪茄煙霧纏在馬賽克臉上，像沒燒盡的灰。
“進度。”父親的聲音過了處理，仍然十年如一日的粗得像砂紙擦玻璃。
林世勳把監測儀推到屏幕前，數據在黑暗裏亮得刺眼：【目標體蘇翎，精神抗性評級：S+，生理指標穩定】。他喉結動了動，刻意放慢語速：“她對系統威脅不大，只是個普通球童。”
“普通？”父親輕笑，煙霧跟着抖，“能讓你違規動用‘星塵’，能讓胸針在她包裏產生三次異常波動的普通？”
林世勳的指節捏白了。他知道父親指的是哪三次——助理下午剛匯報過。
“第一次是早餐。”他避開父親的目光，盯着胸針翅膀上的碎鑽，“她咬煎蛋時，心率從72跳到89，皮膚電導上升12%。”
“第二次呢？”
“教她打球時，我手指碰到她手腕。”林世勳的聲音低了半度，像怕驚擾什麼，“指尖接觸的0.8秒裏，她的腎上腺素飆升17%，呼吸頻率亂了兩拍。”
父親沒接話，只聽見雪茄燃燒的“滋滋”聲。
林世勳深吸一口氣，報出第三次：“她復刻職業球員揮杆時，腦電波β波強度超過閾值，視覺皮層活躍度是常人的2.3倍。助理說，這是‘天賦覺醒’的特征。”
“天賦？”父親的聲音冷下來，“危險的就是她這個天賦。老陳的芯片顯示，她三年前就能憑眼神復刻體操動作——你以爲她的體育專業是白讀的？”
林世勳攥緊胸針，針尾扎進掌心。他想起蘇翎說“體育生的本能”時，眼裏的光像碎玻璃，亮得扎人。
“她只是想賺錢救妹妹。”他抬眼，紅光在瞳孔裏晃，“對系統構不成威脅，沒必要……”
“沒必要什麼？”父親打斷他，煙霧突然變濃，“沒必要像處理周曼琪那樣處理她？”
林世勳的呼吸頓了半拍。周曼琪——那個戴蝴蝶項鏈的慈善女士，名字像塊冰，塞進喉嚨裏。
“她和周曼琪不一樣。”他的聲音發緊，“周曼琪是主動查系統，蘇翎甚至不知道記憶拍賣行的存在。”
“哦？”父親的語氣拖得長，像在玩味，“那你說說，爲什麼延遲交胸針？按規定，探測數據超過24小時未同步，算違紀。”
林世勳的耳尖發燙。他確實故意拖了——胸針的實時傳輸功能沒關，他想多留幾個小時，看看蘇翎在睡夢裏會不會有數據波動。比如，會不會夢到他。
“數據需要二次校驗。”他扯了個謊，指尖無意識摩挲胸針的翅膀，“她的視覺記憶太特殊，怕誤判。”
通訊器安靜了三秒，久得能聽見窗外的風卷着落葉擦過玻璃。
“七天。”父親突然說，“還剩五天，必須帶她回研究院。”
林世勳猛地抬頭：“之前說的是三天，既然可以變成七天，是不是可以……？”林世勳一時間天真的有點失態。
“之前周曼琪的事耽誤了。”父親的聲音裏帶了點笑，冷的，“你以爲爲什麼突然放寬期限？”
蝴蝶胸針在掌心輕輕震了一下，像在呼應這個名字。林世勳想起下午助理遞來的報告，封面上“周曼琪”三個字被紅筆圈着，旁邊標着“疑似漏洞”。
“她也是‘抗性體’？”
“比抗性體更麻煩。”父親彈了彈煙灰，紅光裏的煙霧突然聚成個模糊的蝴蝶形狀，“三年前，系統就發現她在查記憶芯片的流向。我們懷疑她是‘自然漏洞’——沒被植入任何芯片，卻能感知系統運作。”
林世勳的後背爬過一陣涼意。自然漏洞，系統手冊裏說過，這種人對記憶交易有天生的“抗體”，就像蘇翎對系統的威脅，是超乎你想象的存在。
“所以你們讓杜啓明接近她？”他想起那條蝴蝶手鏈，想起杜啓明發抖的手，“用胸針探測她？”
“不然呢？”父親的語氣理所當然，“杜啓明那種蠢貨，最適合當‘探針’。給錢就辦事，還是個泡妞高手，能把一個探測器包裝成私人設計師的唯一款送給周曼琪。要知道那女人的清高品味，時尚圈裏她唯一看得上的也就是那個設計師。”
林世勳捏胸針的力道重了，針扣在掌心壓出個紅印。他突然明白，胸針會被周曼琪隨身戴爲裝飾品的原因。而爲什麼胸針在晚宴上對杜啓明的手鏈有反應——那手鏈上有周曼琪的生物電殘留，是胸針沒完成的“探測任務”。
“所以放寬期限，是因爲你們在等周曼琪的數據？”
“聰明。”父親笑了，“周曼琪的事沒辦完，蘇翎這邊急什麼？反正她跑不了——她妹妹還在我們的醫院裏，不是嗎？”
這句話像冰錐，扎得林世勳太陽穴突突跳。他想起葉真病房裏的監護儀，想起醫生說“下周就能出院”時，蘇翎眼裏的光。那光，會不會也是父親計劃的一部分？
“周曼琪……”他的聲音有點啞，“她是被你們‘處理’了嗎？”
通訊器的紅光突然暗了暗，雪茄的火光在屏幕上亮了一下，照亮父親嘴角的弧度——像把沒開刃的刀。
“你只需要知道，”父親的聲音輕得像嘆息，“系統不允許任何漏洞和風險存在。不管是周曼琪，還是蘇翎。”
通訊切斷的瞬間，林世勳把胸針砸在桌上。金屬碰撞的脆響在空書房裏蕩，驚得他自己都愣了愣。
他走到酒櫃前，倒了半杯威士忌，沒加冰。酒液滑過喉嚨時，燙得像火燒，卻壓不住心裏的燥。
桌上的監測儀還亮着，屏幕上跳出助理下午發來的消息，他點開語音，助理的聲音帶着點緊張：
“林先生，蘇翎的三次數據波動，我標了具體時間——”
**第一次：早餐時刻**
屏幕上的時間戳停在7:12。
林世勳的記憶突然被拉回那個清晨。陽光斜斜地切過餐桌，蘇翎正咬着半流心的煎蛋，蛋黃順着嘴角往下淌。他遞過紙巾時，她突然抬頭，睫毛上沾着點面包屑，像落了只小蛾子。
“謝了。”她接過紙巾。
監測儀上的曲線猛地竄高：【心率72→89，皮膚電導14.7μS→26.9μS，呼吸頻率16次/分→21次/分】。
助理的聲音在耳機裏響：“後來你們聊了一些啥，她的數據就在緩慢升高，有些異常的變動。”
林世勳笑了笑，指尖敲了敲屏幕。他哪會告訴助理，那個異常變動是一個人心門打開的標志。
**第二次：練習場的觸碰**
時間點跳到10:34。
他站在蘇翎身後，手把手教她握杆。她的手腕很細，隔着布料能摸到骨頭，卻硬得像塊小石子。他說“放鬆點”，她的肩膀突然繃緊，後背撞在他胸口——就一下，像只受驚的兔子往回縮。
監測儀的數據像瘋了似的跳：【腎上腺素濃度32ng/ml→55ng/ml，瞳孔直徑3.2mm→4.1mm，腦電波α波抑制（警覺狀態）】。
“她當時的視線，”助理頓了頓，“落在您手腕的疤痕上，停留了5秒。然後突然轉開，數據有顯著波動。”
林世勳摸了摸手腕的疤。蘇翎總能注意到別人忽略的細節，像台精密的掃描儀。但這個波動意味着什麼？林世勳也猜不透，或許，沒那麼簡單。畢竟，這個數據並不是顯示她在心疼他。
**第三次：復刻揮杆**
時間戳卡在11:07。
蘇翎站在練習場中央，閉着眼睛。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粉色球服在綠草坪上像朵花。她再睜眼時，眼神突然變了，專注得像換了個人。
揮杆，收杆。動作和電視裏的職業球員分毫不差，連收杆時嘴角的弧度都一樣。
監測儀上的曲線成了陡峭的山峰：【視覺皮層活躍度180%，運動中樞同步率92%，β波強度8.7Hz（高度專注）】。
“她不是簡單的模仿。”助理的聲音裏帶了點驚嘆，“是‘神經復刻’——看一眼，就能讓運動神經記住動作。這在系統裏，叫‘超感知天賦’。”
林世勳想起她當時的笑，有點得意，又有點不好意思：“體育生的本能嘛。”
他當時沒說，這種本能，研究院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案例。
語音結束了，書房裏又只剩黑暗。林世勳拿起胸針，針扣處的黑色芯片還在微微發燙——這是它最後一次傳輸數據，來自半小時前，蘇翎在酒店房間裏的樣子。
她坐在沙發上，舉着胸針對着月光看，手指輕輕敲着蝴蝶翅膀。監測儀顯示：【心率68，呼吸平穩，腦電波θ波占比60%（放鬆狀態）】。
但在她低頭的瞬間，數據跳了一下：【皮膚電導短暫升至20μS，持續0.5秒】。
林世勳的指尖在屏幕上點了點。0.5秒，夠幹什麼？夠她想起他教她打球時的樣子？還是夠她發現，胸針一直在探測着她？只是，這探測裏有邪惡，也有甜蜜？
他故意沒關胸針的實時傳輸。按規定，探測完成後必須上交芯片，可他想多留幾天——想看看她看到那個字時，數據會不會再跳一次；想知道她夜裏會不會夢到他，哪怕只是在夢裏罵他“僞善的富豪”。
窗外的風突然大了，吹得窗櫺嗚嗚響。林世勳把胸針放進絲絨盒，剛扣上蓋子，手機震了一下。
是蘇翎發來的微信，只有一張圖：她在酒店房間拍的月亮，圓得像塊白玉，旁邊配了行字：“葉真說想看看雲頂的月亮，幫她拍的。”
林世勳的拇指懸在屏幕上，打了又刪。
“她明天會好起來的”——太假。
“早點睡”——太幹。
最後他只回了個“嗯”，加了個月亮的表情。
發完又覺得傻，把手機倒扣在桌上。
黑暗裏，通訊器的紅光又亮了一下，是父親的消息：【小心玩火自焚。記得期限。】
林世勳沒回。他走到窗邊，猛地拉開窗簾。月光像瀑布似的涌進來，把他的影子釘在牆上，長長一條，像個站在懸崖邊的人。
他想起小時候他還很幼稚，不打球的時候喜歡撲蝴蝶。撲不到蝴蝶的時候，他會問老陳：“你說蝴蝶能飛過海嗎？”
那時老陳說“不知道”，他只知道跟高爾夫球相關事情。現在林世勳好像有點懂了——蝴蝶飛不過海，但有人願意爲它造船。
他摸出手機，點開蘇翎的朋友圈。最新一條是三天前的，只有一張圖：葉真在病床上比耶，床頭擺着個蘋果，咬了一半。配文：“今天的蘋果甜。”
林世勳的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很久，突然笑了。即便難度是亞諾方舟級別的，這船，也得有人造。
或許不用等到七天的期限。
或許他可以試試，既完成任務，又不讓那只蝴蝶掉進海裏。
他拿起絲絨盒，胸針在裏面輕輕晃，像只翅膀被捏住的蝴蝶。明天早上，他要把它還給蘇翎——就說“晚宴上已經查到線索了，可以還給你了”。
他想看看，當她重新握住胸針時，監測儀的數據會不會跳得更厲害。
想看看，那只小蛾子似的姑娘，到底有沒有一點點，對他動過心。
書房的月光裏，林世勳的影子慢慢舒展開。遠處的山坳裏，雲頂度假村的燈火還亮着，像撒在黑夜裏的星星。
他知道前路麻煩得很——父親的催促，記憶拍賣行的暗網，周曼琪的死因，還有蘇翎那雙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但此刻，他只想等一個數據。
一個屬於蘇翎，也屬於他的，藏在深夜裏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