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低吼在封閉的地下空間裏格外清晰,最終歸於沉寂。
沈秋離將車穩穩倒入車位,車輪精準地壓在停車線內,如同她一直以來試圖維持的、搖搖欲墜的體面。
車內,空氣仿佛凝滯成膠。
只有儀表盤幽微的光芒,勾勒出兩人晦暗不明的側臉。
江宇川沒有動,目光落在車窗外冰冷的混凝土立柱上,像是在欣賞什麼獨特的景致。
他能清晰地聽到身旁女人壓抑的、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洞察】技能讓他無需回頭,就能在腦海中勾勒出她此刻的模樣——緊握方向盤的、指節泛白的手,微微顫抖的唇,以及那雙必然盛滿了掙扎與不甘的眼睛。
他心底一片冷然的平靜。
誰讓她當初,親手將“江宇川”這個遠房表弟當成了換取前程的禮物送了出去。
現在這份噬心的悔恨與嫉妒,是她該承受的。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在這份悔恨的餘燼上,再添一把火,讓它燒得更旺些,烙印得更深些。
良久,沈秋離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宇川……你自己上去吧。包間是頂樓,雲海閣。”
她頓了頓,幾乎是咬着牙補充,“我……我就不上去了……”
她不敢看江宇川的,視線死死盯着前方空無一物的牆壁。
江宇川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她黯淡的、失去了所有光彩的臉上。
那精心描繪的妝容,此刻也掩不住底下的疲憊與蒼白。
火候,到了。
他喉嚨裏滾出一個簡單的音節:“嗯。”
隨即,“咔噠”一聲,安全帶卡扣彈開。在這寂靜的車廂裏,這聲音清脆得如同某種宣告。
他沒有立刻下車。
而是毫無預兆地,整個身體朝駕駛座傾覆過去。
陰影籠罩下來,帶着不容抗拒的壓迫感。
沈秋離驚得瞳孔一縮,身體下意識地往後靠,脊背緊緊貼住了冰涼的真皮座椅。
她還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一片溫熱已經堵住了她微涼的唇。
“唔……”
這不是商場裏那次沖動之下的、帶着表演和宣示意味的接觸。
這個吻,熱烈,霸道,充滿了掠奪性。
他的手臂撐在她座椅的頭枕旁,將她圈禁在這一方狹小的空間裏。
唇齒間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撬開她試圖緊閉的牙關,糾纏,吮吸,帶着懲罰,又帶着一種奇異的、讓人沉淪的蠱惑。
沈秋離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能聞到他身上新西裝淡淡的纖維味道,混着他本身清冽的氣息,還有……餐廳裏那支紅酒的餘韻。所有感官都被他的存在蠻橫地侵占。
抵抗的意念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她僵硬的身體一點點軟了下來,原本推拒在他胸膛的手,不知不覺間攥緊了他昂貴的西裝前襟,指節因爲用力而扭曲。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又像是只有短短一瞬。
江宇川終於放開了她。
兩人唇間拉開一道曖昧的銀絲,在昏暗的光線下微閃,隨即斷裂。
他依舊維持着俯身的姿勢,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尖,灼熱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他看着她迷蒙的、泛着水光的眼睛,聲音低沉沙啞,像帶着鉤子,直直扎進她混亂的心底:
“秋離!”
他省去了“表姐”的稱呼,字字清晰,“你若不想我去,我就不去。”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沈秋離所有的意亂情迷。
不想他去?
她當然不想!
她恨不得立刻踩下油門,帶着他逃離這個地方,逃離那個叫“舒姐”的陰影!
可是……
不去?
舒姐已經明確表態,下個月的副教授名額已經打點好。
今晚若是爽約,以舒姐的能量和性子,她沈秋離別說晉升,能不能在大學裏安穩待下去都是問題!
她這些年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經營,都將付諸東流,得罪舒姐的後果,她承擔不起。
天人交戰。
理智與情感在她腦中瘋狂撕扯。
一邊是觸手可及的事業前程和現實的殘酷,另一邊是眼前這個讓她心悸、後悔、又無法抗拒的男人。
她的嘴唇微微抽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臉上血色褪盡,又涌上不正常的潮紅。攥着他衣襟的手,鬆開,又握緊,顯示出內心極度的混亂和痛苦。
怎麼辦……怎麼辦?!
江宇川將她眼中每一絲掙扎都盡收眼底。
他知道,那把火,已經燒起來了。
他沒有催促,只是用那雙深邃的眼睛靜靜地看着她,仿佛有無盡的耐心,等待她的裁決。
這沉默的注視,比任何逼迫都更讓人難以承受。
幾秒鍾後,沈秋離眼底劇烈的掙扎緩緩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絕望的灰敗。
她……沒有選擇。
江宇川眼底掠過一絲了然的微光。
他伸出手,指尖極其輕柔地拂過她微微紅腫的唇瓣,動作帶着一種殘忍的溫柔。
“我懂了,表姐。”
他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鈍刀,慢慢割開她最後的防線。
“我不會讓你爲難。”
他頓了頓,注視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敲骨吸髓:
“誰讓我……喜歡你呢?”
說完,他不再有絲毫留戀,利落地推開車門,長腿一邁,便站到了車外。
冰冷的、帶着地下停車場特有黴味的空氣瞬間涌入,沖散了車內那點殘存的旖旎溫度。
他沒有回頭。
“砰。”
車門被輕輕關上,聲音不大,卻像最終審判的錘音,敲在了沈秋離的心上。
她維持着被他親吻時的姿勢,僵硬地靠在駕駛座上,眼睜睜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從容不迫地走向電梯廳。
電梯門滑開,他步入那片明亮的光區。
然後,門緩緩合攏,吞沒了他的身影,也徹底隔絕了她的世界。
車內,徹底死寂。
直到此刻,沈秋離一直強撐着的、名爲“理智”的那根弦,驟然崩斷。
他剛才說什麼?
喜歡……我?
他親口說的……他喜歡我?
巨大的、遲來的悔恨如同海嘯,瞬間將她吞沒,碾碎。
“爲什麼……爲什麼我要那樣對他……”她喃喃自語,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眼前閃過當初在酒吧,將那張房卡塞給原主時,他那雙怯懦又帶着一絲依賴的眼睛。
閃過今天在商場,他擋在她身前,平靜無視蘇雨晴的冷漠側臉。
閃過剛才……他吻她時,那雙近在咫尺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
“爲什麼我要把他送給別人……”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然後狠狠撕裂。
痛得她無法呼吸。
“我好後悔……嗚嗚嗚……”
她終於再也忍不住,伏在冰冷的方向盤上,肩膀劇烈地抽搐起來。
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在封閉的車廂內回蕩,混合着絕望和深入骨髓的悔恨。
眼淚洶涌而出,沖花了精致的妝容,滴落在昂貴的真皮座椅上,留下深色的、如同她此刻心境一般的溼痕。
她失去了他。
是她親手,把他推向了別人。
而她,連挽留的資格,都沒有。
……
電梯平穩上升,數字不斷跳動。
江宇川站在光可鑑人的梯廂裏,面容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個在車裏點燃烈火又抽身離去的男人不是他。
他甚至抬手,整理了一下被沈秋離抓皺的衣襟。
情緒價值已經給夠,愧疚的種子也已埋下,並且深植。
接下來,該去會一會那位,能給他帶來更大“舍棄”機會與“得到”空間的……舒姐了。
“叮——”
電梯抵達頂樓。
梯門無聲滑開。
門外,是鋪着厚重地毯的走廊,光線幽暗曖昧,空氣裏彌漫着一種昂貴的、若有似無的香氛。
走廊盡頭,那扇屬於“雲海閣”的、厚重的、雕花的實木門,靜靜矗立。
如同一個等待着被開啓的,潘多拉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