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大學的課堂上,賀聿正在講解《楚辭·遠遊》中的句子:“下崢嶸而無地兮,上寥廓而無天。視倏忽而無見兮,聽惝恍而無聞。”
他試圖向學生闡釋古人對於宇宙洪荒、天地未分那種混沌狀態的想象,一種超越感官的“無”與“大”的體驗。然而,今日講解時,他心中卻莫名泛起一絲寒意。窗外陽光正好,他卻感覺那片熟悉的藍天背後,似乎正醞釀着某種難以言喻的、逼近的“寥廓”與“無”。
貼身收藏的“璇璣殘片”從清晨起就持續散發着穩定的溫熱,那搏動感不再微弱,而是變得清晰、有力,如同戰鼓在胸腔內敲響,帶着一種不祥的預兆。他知道,今天就是3I/ATLAS抵達近日點的日子。
下課鈴響,學生散去。賀聿收拾講稿的手指微微一頓,一種極其細微的、仿佛來自極遙遠深處的低沉嗡鳴開始在他腦海中滋生。不是聲音,更像是某種……空間結構本身發出的呻吟。
他快步走到窗邊。天空依舊湛藍,但他左眼視野的邊緣,開始不受控制地閃爍起細碎的、類似“璇璣殘片”上那些雲紋的流光,右眼看到的現實世界則暫時無恙。這種分裂的感知讓他心悸。
突然!
那低沉的嗡鳴聲陡然放大,如同億萬只蜜蜂同時震翅,直接在他的腦髓中轟鳴!劇烈的眩暈讓他幾乎站立不穩,猛地扶住窗框。
幾乎在同一瞬間,口袋裏的“璇璣殘片”變得滾燙,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劇烈的搏動幾乎要撕裂他的衣物!
窗外,駭人的景象發生了——
光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不是日食,太陽依舊高懸,但它的光芒仿佛被一層無形的、貪婪的薄膜迅速吸收、吞噬。白晝在幾秒鍾內退去,城市如同被投入了一個巨大的、正在合攏的暗箱。街燈、樓宇的燈火、車流的光河……所有人工光源在掙扎着閃爍幾下後,相繼熄滅,最終歸於死寂的黑暗。
絕對的黑暗,伴隨着絕對的寂靜。城市的喧囂——引擎、人聲、乃至風聲——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蠻橫地抹除。世界仿佛被浸泡在隔音的深海之中,只剩下腦海中那越來越響的、令人瘋狂的嗡鳴。
然後,天空“裂開”了。
並非物理的裂縫,而是一種無法用色譜描述的、流動的、瑰麗而詭異的能量暈染,以3I/ATLAS所在的天區爲核心,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濃墨,無聲而迅速地擴散,覆蓋了整個蒼穹。色彩變幻不定,冰冷,妖異,充滿了非人的幾何美感,仿佛宇宙露出了它冰冷、無序的另一面。
在這超越認知的景象下,死寂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源自人類本能極限恐懼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和嘶吼!
“啊——!我的身體!”
“怪物!救命!”
混亂如同瘟疫般在黑暗中爆發。
賀聿強忍着雙重感知的撕裂感和身體的強烈不適,死死盯着樓下。他看到人群中,一些人開始發生恐怖的畸變——肢體扭曲異化,骨骼刺破皮膚,發出非人的嚎叫,瘋狂攻擊身邊的一切。校園瞬間化作了血腥的煉獄。
而他自己體內,那兩股潛伏的力量被這外來的、冰冷死寂的能量徹底引爆!一股帶着瘋狂的囈語和分解一切的意志,要將他拖入無序的深淵;另一股,則源自“璇璣殘片”,溫潤厚重,堅守着秩序的壁壘,護住他意識的清明。
冰與火在體內瘋狂沖撞,劇痛從每一個細胞傳來。他的左眼徹底被閃爍的、組合不休的奇異符號流占據——甲骨文、《連山》易卦、洛書數字,甚至還有一些類似星圖的點線……而右眼,則勉強接收着樓下那片血腥混亂的現實景象。
就在這意識與身體的雙重痛苦煎熬中,他左眼瘋狂流轉的符號裏,幾個古老的篆字異常清晰地凸顯出來,與他正在研究的“璇璣閣”竹簡中一段關於宇宙初開、清濁分判的記述嚴絲合縫地對應上了:
“**……幽冥未分,元氣未判,靈淵初涌,萬象始萌……**”
竹簡中將那種孕育萬物也吞噬萬物的、混沌未分的原始狀態,稱爲——靈淵!
原來如此!古人早已用他們獨特的智慧,描繪過類似的、源於宇宙本源的“巨變”!此刻覆蓋蒼穹的能量場,這引發畸變、改寫法則的源頭,不就是竹簡中所描述的“靈淵初涌”之象嗎?
這個概念的出現並非憑空而來,而是基於他深厚的學術積累,在極端刺激下,與古籍記載產生的瞬間共鳴和確認!
一半是瘋狂的低語與古老的智慧碎片,一半是崩壞的血肉地獄。他緊緊攥住胸口滾燙的殘片,靠着它和自身意志,在痛苦的夾縫中維持着脆弱的平衡,成爲了這“靈淵”能量下的特殊存在——“雙重感染者”。
就在這時,他左眼的符號流中,幾個符文一閃而過,與樓下某個剛剛畸變完成、體表覆蓋赤紋、發出金石交擊般嘶吼的怪物能量波動,產生了詭異的對應。
古籍記載的,果然是某種能量形態或生命模板?“靈淵”正在將這些“模板”強行激活、扭曲地投射到現實!
“砰!”走廊窗戶破碎,一只體表流淌着黏液、長着復眼和尖銳口器的畸變體,嘶吼着朝他撲來!
賀聿心中一凜,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下意識地調動起體內那兩股沖突的力量,將它們粗暴地、不穩定地匯聚向自己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