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晚上十點。
半山別墅外，狂風卷着暴雨，狠狠砸在落地窗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別墅內，恒溫二十四度，安靜得像一座被時間遺忘的古堡。
這份死寂，很快就被廚房裏傳來的聲音徹底撕碎。
“哆！哆哆哆！”
極富節奏的剁菜聲，清脆又利落，穿透力極強。
緊接着，是熱油下鍋，“刺啦——”一聲巨響，仿佛平地炸開一個響雷！
宋小暖圍着那條印着海綿寶寶的明黃色圍裙，正對着一口巨大的炒鍋上下翻飛。那副架勢，不像在做飯，更像在煉制什麼秘密武器。
那幾只白天還在水箱裏耀武揚威的頂級波士頓龍蝦，此刻已經被她幹脆利落地大卸八塊。什麼芝士焗、黃油煎、蒜蓉蒸，那些所謂的高級做法，統統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
在這個陰雨連綿、人心惶惶的夜晚，只有重油重辣，才是撫慰靈魂的唯一真理！
“姜片爆香，蒜末要加倍，紫蘇葉抓一把下去，魔鬼辣給我來兩大勺......”宋小暖嘴裏振振有詞，手裏的鍋鏟舞得快出了殘影。
紅彤彤的辣椒油在滾燙的鍋裏劇烈翻滾，每一個氣泡的炸裂都噴射出濃鬱的香氣。肥美的龍蝦肉在高溫下迅速收緊，由半透明的青白色轉爲誘人的緋紅，貪婪地吸收着每一滴濃鬱辛辣的湯汁。
一股霸道無匹的香辣氣息，混合着蒜蓉的焦香，瞬間炸開！
這股味道，凶猛得如同千軍萬馬，沖出廚房的門縫，沿着樓梯扶手，一路攻城掠地，直沖二樓。
但這，僅僅只是開胃小菜。
真正的“大殺器”，正在旁邊那口咕嘟咕嘟冒着熱氣的砂鍋裏醞釀。
水開了。宋小暖撕開那包被系統判定爲“生化武器”的頂級特辣螺螄粉調料包，手腕一抖，毫不猶豫地盡數倒了進去。
刹那間，酸筍那股獨特的、精準地在“腐爛”和“奇香”臨界點上反復橫跳的味道，在滾沸熱氣的催化下，威力被放大了十倍不止！
那股味道，首先是酸，然後是臭，最後才是直沖天靈蓋的鮮香！
如果是普通住宅，這會兒物業的投訴電話恐怕已經被打爆了。但這可是坐擁中央新風系統的頂級豪宅。
宋小暖的嘴角揚起一個壞壞的弧度。她走到控制面板前，精準地將廚房的排風系統功率調小了一半，然後......反手就把連通二樓所有臥室區域的新風回流口，開到了最大檔位。
“去吧，皮卡丘。”她拍了拍那個巨大的砂鍋蓋子，像是在送別一位即將踏上戰場的勇士。
用魔法打敗魔法，用“生化武器”對付熊孩子，合情合理。
......
二樓，傅星落的粉色公主房。
小姑娘正把臉深深埋在天鵝絨的枕頭裏，肚子裏發出一連串不甘寂寞的“咕嚕嚕”聲。晚飯一口未動，此刻她餓得胃壁都在互相摩擦，隱隱作痛。
“我不餓......我一點都不餓......我是高貴的小仙女，仙女只需要喝露水就夠了......”她一遍遍地進行着自我催眠。
就在這時，一股極其古怪的味道，蠻橫地鑽進了她的鼻孔。起初只是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帶着點難以名狀的臭，卻又夾雜着一絲絲讓人舌根發酸的辣意。
“什麼味道？下水道炸了？”傅星落嫌惡地皺起小臉，從枕頭裏抬起頭，用力抽了抽鼻子。
下一秒，那股味道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來！
那是被熱油炸到金黃的蒜蓉油潤，是被高溫激發的辣椒燥烈，還有一種無法言喻、聞着臭吃着香的古怪鮮美......
“咕咚。”
傅星落完全是下意識地，重重咽下了一大口口水。
該死的！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爲什麼聞起來這麼臭，卻讓她的唾液腺像是開了閘的水龍頭，瘋狂分泌口水？
隔壁房間。
傅夜沉正拿着一本厚厚的小說，試圖用別的方式來轉移胃部的灼燒感。但他手裏的劇本，已經拿倒了整整十分鍾，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那股霸道的香味，像是有獨立的生命和思想，無視厚重的房門阻隔，化作無數只小手，拼命往他鼻子裏鑽。他能清晰地分辨出那是麻辣小龍蝦的味道，但比他在任何一家五星級酒店吃過的都要濃烈百倍。
那種來自街頭巷尾的、粗獷的、滿是煙火氣的味道，像個不講道理的野蠻人，一腳就踹開了他用抑鬱和孤僻築起的心防，直搗黃龍。
少年煩躁地將劇本狠狠摔在床上，抓起枕頭死死捂住自己的腦袋。
“該死......”他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可那股味道，卻變本加厲地濃鬱起來。
與此同時，三樓的房間裏
傅雲舟正抱着他的專屬平板電腦，小小的身子縮在電競椅裏。屏幕上，正清晰地播放着一樓廚房的實時監控畫面。
畫面裏，那個叫宋小暖的女人，正從紅豔豔的湯汁裏撈起一大筷子裹滿湯汁的米粉，稍微吹了吹，然後“吸溜”一聲，毫不做作地嗦進了嘴裏。
她吃得滿嘴紅油，小臉通紅，鼻尖還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吃完一口粉，她甚至還閉上眼睛，發出了一聲靈魂出竅般的滿足嘆息。
“哈......”
傅雲舟把整張臉都貼在了冰涼的屏幕上，哈喇子順着嘴角流下來，在屏幕上留下了一道可恥的水痕。
他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甚至有些凹陷的小肚子，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餓得原地飛升了。
這場單方面的美食酷刑，整整持續了一個小時。
那股混合着麻辣和酸爽的味道，非但沒有因爲時間的推移而散去，反而愈發醇厚，愈發勾人。那是酸筍在湯底裏徹底煮透後的靈魂升華，是龍蝦殼被大火爆炒到焦酥後的致命香氣。
對於已經餓了一整天、飢腸轆轆的三個孩子來說，這已經不是酷刑了，這是凌遲。
終於。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門鎖轉動聲響起。
傅雲舟的房門，悄悄開了一條縫。
緊接着，幾乎是同一時間，傅星落的房門也無聲地打開了。
最後，是傅夜沉。
三個穿着不同款式睡衣的黑影，在二樓昏暗的走廊上，猝不及防地碰了頭。
三人都是光着腳，臉上因爲飢餓而顯得格外慘白，可那三雙眼睛，卻在黑暗中不約而同地冒着幽幽的綠光。
“我......我就是出來喝口水。”傅星落率先開口，試圖挽尊，但聲音虛得像蚊子哼哼，毫無底氣。
“我也去倒水。”傅夜沉面無表情地接話，可這個借口爛得連他自己都不信——他的房間裏就裝了最高級的直飲水機。
最小的傅雲舟最是誠實，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口水差點又流下來，帶着濃濃的哭腔說：“二姐，大哥，我聞到蝦的味道了......好香啊......”
空氣凝固了三秒。
三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款的渴望和掙扎。他們心照不宣地沒有拆穿對方，像三只被魚腥味吸引、即將要去偷竊的小貓，踮起腳尖，躡手躡腳地朝着樓梯的方向摸去。
此時此刻，一樓廚房燈火通明。
宋小暖正將兩盆分量驚人的“硬菜”端上了寬大的餐桌上。
一大盆紅彤彤、油亮亮的麻辣小龍蝦，堆得像座小山，頂上還奢侈地撒滿了白芝麻和翠綠的香菜段。另一大盆，是還在“咕嘟咕嘟”冒着泡的螺螄粉，吸飽了湯汁的炸蛋像個金色的小太陽鋪在頂層，酸筍、木耳絲和花生米若隱若現。
她悠閒地架好平板，點開一部最近全網爆火的狗血家庭倫理劇，然後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冰鎮可樂，“啵”的一聲，拉開拉環。
“爽！”她仰頭灌下一大口冒着氣泡的快樂水，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響亮的嗝，然後戴上一次性手套，慢悠悠地抓起一只個頭最大的龍蝦。
“咔嚓！”
蝦頭被幹脆地擰開，露出裏面滿滿的金黃色蝦黃。宋小暖故意湊近，先是深吸一口氣，然後伸出舌頭一卷，吃完還誇張地“吧唧”了一下嘴。
這聲音，在空曠寂靜的一樓大廳裏，被放大了數倍，清晰地回蕩着。
樓梯的轉角陰影處。
三個小腦袋，上中下整整齊齊地疊在一起。
六只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塊被她送進嘴裏的蝦肉。
那蝦肉看起來就那麼Q彈緊實，外面裹滿了紅油醬汁，一口下去，肯定會在嘴裏爆開滾燙的汁水......
傅星落感覺自己僅存的那點理智，正在崩潰的懸崖邊瘋狂探戈。
尊嚴？骨氣？
在堆成山的麻辣小龍蝦和冒着熱氣的螺螄粉面前，尊嚴算個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