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裏的空氣瞬間凍結，彌漫開一股比地下蟲潮更刺骨的寒意——那是同類相疑、資源匱乏時代特有的敵意與戒備。火塘裏木柴燃燒的噼啪聲，此刻聽來像遙遠的倒計時。
王隊和老周交換了一個眼神，無需多言，默契已在。王隊的手按上腰間手槍套，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地下令：“小丁，帶他們去儲藏室。老吳，守好門窗。李成、張炬，跟我上樓頂。老周，你應付門口。”
命令簡潔迅速。小丁立刻示意陳銘、老趙和女孩跟她走。老吳則招呼大廳裏其他幾個還能拿動武器的幸存者——一個拿着消防斧的禿頂中年，一個握着鋼管、臉上有疤的年輕女人，還有一個舉着自制長矛、神色緊張的學生模樣的男孩——迅速散開，各自守住一扇窗戶或門側。
陳銘忍着肋部的抽痛，被小丁半攙扶着走向大廳側面一扇小門。老趙緊跟在後，腳步有些虛浮。女孩則死死抓着小丁的胳膊，指甲都掐進了她的作戰服裏。在進入小門前的刹那，陳銘回頭看了一眼。
透過窗戶，他看到院門外那輛迷彩越野車旁，已經下來了四個人。都穿着深色或迷彩的便服，手裏拿着武器——不是制式槍械，但看起來也不像民間土造：一把鋸短了槍管的獵槍，兩把加裝了戰術附件、看起來保養不錯的改裝步槍，還有一個拿着復合弩。他們動作並不冒進，呈扇形散開，其中兩人半跪在車後作爲掩護，另外兩人則謹慎地朝緊閉的鐵門和大樓方向打量。
這些人的裝備和做派，明顯不同於普通驚慌失措的幸存者，更像是有過準備、甚至可能經歷過一些沖突的“拾荒者”或“掠奪者”。
小丁拉開小門，裏面是一個堆放清潔工具和雜物的儲藏室，狹小但相對隱蔽，有一扇很小的氣窗，位置很高。她將三人推進去，快速低聲道：“不管外面發生什麼，別出聲，別出來。除非我或者王隊來叫你們。”她的眼神在陳銘臉上停留了一瞬，帶着一絲復雜的意味，然後輕輕關上了門。
門內瞬間被近乎絕對的黑暗籠罩，只有氣窗透下一點微弱的灰光，勉強勾勒出雜物模糊的輪廓。空氣裏是灰塵和消毒水殘留的味道。
陳銘靠着冰冷的牆壁滑坐下來，肋部的疼痛讓他吸了口涼氣。黑暗中，能聽到身邊老趙粗重而壓抑的呼吸，以及女孩極力控制卻仍漏出的細微嗚咽。
“他們會打起來嗎？”女孩帶着哭腔問，聲音顫抖。
“不知道。”陳銘低聲回答，耳朵卻豎着，捕捉着門外大廳傳來的任何一絲聲響。
最初的死寂持續了大約一分鍾。然後，外面傳來了老周刻意提高、帶着一絲沉穩甚至“客氣”的聲音，透過門板有些模糊：“外面的朋友！這裏是社區衛生服務中心臨時安置點！你們有什麼事？”
沒有立刻的回應。過了幾秒，一個有些油滑、帶着本地口音的男聲響起，音量不小，顯然用了喊話的技巧：“衛生服務中心？嘿，哥們兒，別緊張！我們就是路過，看到有活人，想來換點東西，交個朋友！”
交朋友？陳銘心中冷笑。全副武裝、車頂架着天線、呈戰術隊形接近，這可不像和平交友的姿態。
“換東西？你們想換什麼？我們這裏物資也緊張。”老周的聲音不卑不亢。
“緊張？我看你們這地方弄得不賴啊，鐵門都焊上了。”那油滑的聲音帶着笑意，卻沒什麼溫度，“我們也不貪心，就是車子快沒油了，食物也見底了。聽說這附近以前有個小加油站，還有個小超市倉庫，是不是被你們占了？勻點出來，大家都有條活路嘛！”
這話裏帶刺，既是試探，也是威脅。直接點明了可能存在的資源點，如果老周他們否認，對方可能不信；如果承認，就等於暴露了底牌。
“加油站和超市早就被搬空了，我們來的時候只剩空殼子。”老周的聲音依舊平穩，“我們也是東拼西湊，勉強糊口。你們要是缺油缺糧，建議往城西老工業區那邊看看，那邊建築多，可能還有遺漏。”
“城西？那邊喪屍可不少，還有怪東西。”油滑聲音頓了頓，似乎是在跟同伴低聲商議，然後聲音再次提高，“哥們兒，別糊弄人了。這麼着吧，開門讓我們進去看看，要是真像你說的那麼慘，我們扭頭就走，絕不多事。要是有富餘的……嘿嘿，見者有份，對不對？這世道，人多力量大嘛！”
這才是真實目的。想進來“看看”，恐怕一進來就不是他們說了算了。王隊他們顯然也明白。
“抱歉，爲了裏面老弱婦孺的安全，不能讓外人隨意進入。”老周拒絕了，語氣也強硬了一些，“如果你們只是需要少量食物和水，我們可以從門縫遞出去一些，算是結個善緣。其他的，免談。”
“善緣？”油滑聲音裏的笑意徹底沒了，帶上了一絲陰冷，“哥們兒，你這就不上道了。我們兄弟幾個也不是吃素的。這世道，拳頭大才是道理。你以爲關着門就安全了？我們要是硬闖，或者引點什麼東西過來……”
赤裸裸的威脅。
儲藏室裏的三人都屏住了呼吸。陳銘能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地面的生存法則，果然比地下更加直接和殘酷。沒有法律，沒有秩序，只有力量與資源的博弈。
外面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顯然，雙方都在評估對方的實力和決心。
突然，樓頂上傳來王隊粗豪的聲音，帶着擴音器（可能是車上的）放大後的嗡鳴，更具威懾力：“下面的人聽着！我是武警王浩！這裏由我們負責守衛！給你們三分鍾，立刻離開！否則，視爲敵對行爲，後果自負！”
武警的身份顯然讓對方吃了一驚。一陣壓低的議論聲傳來。
“武警？真的假的？”油滑聲音裏多了一絲驚疑不定。
“車頂有機槍！看見沒！”另一個聲音低呼，帶着明顯的慌亂。
陳銘透過氣窗下方一條極窄的縫隙，勉強能看到院子一角。確實，樓頂邊緣，露出了小半截架設好的輕機槍槍身，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下方。李成和張炬的身影隱約可見。
武力展示起到了作用。院門外那四個人明顯向後退縮了幾步，重新聚集到車旁。
“媽的，他們有重火力……”油滑聲音裏充滿了不甘和忌憚，“武警又怎麼樣，現在誰管得了誰……”
“大哥，算了，硬來不劃算。他們有準備，地方也堅固。”另一個聲音勸道。
又是一陣低聲快速的商議。
最終，那油滑聲音再次響起，語氣軟了不少，但依舊帶着不甘：“行！王隊長是吧？今天給你個面子！我們走！不過，這附近就這麼大，山水有相逢！走！”
引擎發動的聲音響起，迷彩越野車在原地調了個頭，加速駛離，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
院子內外，緊繃的氣氛並未立刻鬆弛。樓頂的機槍沒有撤下，老周和老吳依舊守在門窗後警惕觀察。又過了五六分鍾，確認對方確實離開並未留下暗哨後，王隊才從樓頂下來。
“暫時退了，但不保證不會再來，或者玩陰的。”王隊臉色凝重，對老周道，“他們盯上這裏了。知道我們有防守，下次再來，要麼人更多，要麼手段更髒。”
老周點頭：“這個地方暴露了，不能久留。我們本來也在計劃轉移，尋找更安全或者資源更豐富的據點。現在看，得加快速度。”
“那……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大廳裏，那個拿消防斧的禿頂中年忍不住問道，臉上帶着憂色。
“按原計劃，搜集必要物資，準備轉移。目標，城西可能存在的戰備醫療點。”王隊斬釘截鐵，“一來，那裏可能真有我們需要的東西；二來，也能避開這夥人的糾纏。當然，風險一樣大。”
他說着，目光轉向剛剛從小儲藏室被小丁帶出來的陳銘三人。
“陳醫生，你們也聽到了。我們打算去碰碰運氣。你們呢？是留下來自己想辦法，還是跟我們走？”王隊問道，眼神銳利，“跟我們一起，路上有個照應，找到醫療物資，優先給你們傷員用。但事先說好，路上必須絕對服從指揮，遇到危險不能掉鏈子。而且，如果最終找不到，或者情況超出預料，我們可能會放棄，到時候……”
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白：必要時，會做出殘酷的選擇。
陳銘幾乎沒有猶豫。留下來，面對未知的掠奪者和日益減少的資源，還要獨自想辦法救地下的同伴，希望更加渺茫。跟着這支有組織、有武器的隊伍，雖然前路艱險，但至少多一線機會。
“我們跟你們走。”陳銘看了一眼老趙和女孩，兩人都沒有異議，老趙甚至顯得有些急切，“我們需要回地下工具間一趟，帶上我們的同伴和剩餘的補給。你們需要醫院地下的信息，我們可以提供。”
“回地下？”老周皺了皺眉，“那裏現在什麼情況你們清楚，太冒險了。”
“必須去。我們的同伴和補給都在下面。而且，我知道一條相對隱蔽的備用出口，可能離這裏不遠，可以嚐試從那裏進去，快速往返。”陳銘堅持。他不能放棄林萱、李博文和王師傅，那些食物補給也是重要的談判籌碼。
王隊和老周對視一眼。最終，王隊點了點頭：“行。但動作要快，計劃要周密。小丁，你跟他們一起，負責路線和醫療。李成，張炬，你們掩護。老周，你帶人準備轉移車輛和物資。一小時後，無論地下情況如何，我們必須出發，向城西移動。”
時間緊迫。簡單的商議後，由陳銘帶路（他回憶着從通風井出來後觀察到的周圍地形，結合地下管道走向的模糊記憶，推測出一個可能連通地下工具間附近區域的出口位置），小丁、李成、張炬攜帶必要武器和繩索，組成一個四人小隊，準備進行一次快速的潛入和撤離行動。
王隊和老周則帶領其他人加固車輛，打包最重要的物資，銷毀帶不走的痕跡，準備一旦小隊返回（或超過預定時間未歸）就立刻撤離。
臨出發前，小丁給了陳銘一把警用匕首和一根戰術手電。李成和張炬則全副武裝，自動步槍、手槍、手雷一應俱全，表情嚴肅。
“記住，目標是帶回你們的人，拿上能帶走的補給。不要戀戰，不要探索，速去速回。”王隊再次叮囑，“遇到任何不對，立刻撤退！發射紅色信號彈。”
陳銘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肋部的疼痛還在持續，但腎上腺素的分泌讓它變得可以忍受。他看着灰暗的天空下，這處即將被拋棄的臨時據點，心中沒有太多留戀，只有對即將再次進入地下的緊張，以及對林萱他們安危的深深擔憂。
地面的短暫喘息結束，新的、更加主動的冒險（或者說，逃亡）即將開始。而這一次，他們不再是孤獨的掙扎者，暫時有了同伴，也有了更明確、卻也更加危險的目標。
四人小隊如同幽靈般，迅速離開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大院，消失在廢墟和荒草掩映的街巷中，朝着陳銘推測的、可能通往地下世界的另一個隱秘入口潛去。
身後，廢棄的社區服務中心裏，轉移的準備工作正在緊張而沉默地進行。末日的天空下，信任脆弱如紙，合作與背叛往往只在一念之間。而生存的希望，如同風中殘燭，在廢墟之上，搖曳不定。
